两周后。
“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马山县...”
副驾的黑瞎子捧着地图梳理路线,关皓探头猫了一眼就头大起来,干脆放弃思考,抽了瓶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一周前接通了胖子要颜料的电话,关皓本来打算找人把颜料送过去,但黑瞎子来了兴趣,想过去看看,关皓便痛快点头应了。
颜料到手之后,两人便从北京坐飞机到了广西南宁。落地南宁,还要转火车进上思。
但关皓一想,坐火车进去还要转大巴,总还得坐车走一段。
公共交通又不如私家车方便,他看着山路又有点技痒,就干脆撺掇黑瞎子在南宁买了辆大G,一路开进去了。
这山路当真比想象中更难开,一个弯子绕一个弯子,但风景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青色的花岗岩山峰和茂密的林海,汽车穿梭在里面,窗外的风景就像是某种幽绿色做底的宇宙隧道。
他们开着车想停就停,伴着鸟鸣和树叶沙沙的动静,晚上下雨了,他俩干脆在山林里寻了一片平地支起帐篷,睡了一觉。
在野林子里睡觉也不是头一回,但没有变异蟒蛇虎视眈眈,也没有什么寻找西王母啊吴三醒的计划在日程上,总体感觉就是治愈,很治愈。
这体现在关皓一觉睡起来,气色比往常要好。
黑瞎子拿着矿泉水倾倒,暂时cos了一下水龙头,关皓就捧着手接好一捧水泼到脸上,小猫洗脸一样胡乱蹭着。
他这样胡乱抹完脸,水珠莹亮,再加上浅金色发色的衬托,脸上简直像白玉一样莹润发亮。
黑瞎子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唇角,调笑他说:“在这里建一个树屋吧,你就住树上、屋里,我时不时拿着喇叭来呼唤你,给你投喂点儿香蕉。”
关皓抬起半弯的身子来,愣愣道:“那我不成了人猿泰山么?”
他直起身来,脸上的水珠就顺着下颚线滑进了衣领里,黑瞎子一边笑一边抬手蹭了过去。
但昨晚下了雨,他的手也微凉,不比脖颈热乎,冰的关皓缩了一下脖子。
黑瞎子也感觉到了指尖接触到的、过于暖和的温度,他想收回手,却被关皓伸手拉着又贴在了脖颈上。
掌心和手背都被温暖包裹着,不过几秒钟,黑瞎子的指尖也暖和到泛起细密的麻痒来。
黑瞎子不冷,但他喜欢和关皓的手腕、脖颈和胸膛紧贴。
依靠身体简单的触碰,就能摸到的心跳。身心都感受到的温暖,来自于此生唯一的伴侣。
那种感觉就像是无声无息地,虚无缥缈的灵魂就贴在了一起。
于是身心都浸泡在热水里,舒服到毛孔都张开。
关皓伸手包着黑瞎子的手背,还微微偏了偏头,把他的手像枕头一样靠在侧颈。
直到几秒后,颈侧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凉,关皓才抬头看了看树。
他似乎是想象了一下真的住在树上的场景。
“嗯...”
关皓眉毛微皱,又很快的舒展开,低下头来看向黑瞎子的时候,幽怨得厉害。
“不要。”他道:“你舍得我住这里啊?”
黑瞎子哼笑了一声,“舍得,怎么就舍不得?”
说着,他还抽了一下手,身体力行的演示“他好舍得”。
关皓也不拦他,由着他抽走,但下一秒,黑瞎子的另一只手又被关皓拉着贴在了颈窝里。
“那好吧,你舍得我,我可舍不得你。”关皓笑起来,“而且,我就是真住这儿,也不可能等你来用大喇叭喊我才动弹。”
黑瞎子“嗯?”了一声,关皓笑着贴过去,黏糊的抱着他。
这一下太突然,黑瞎子微微后退一步靠在了车上,手里的矿泉水都晃出一点去。
他笑骂道:“水,水!老子手里还拿着矿泉水,全他妈洒了!”
关皓用力抱了他一下就松开手,转过身体也一并靠在了车门上。
“水比我重要吗?”关皓随口嘀咕了一句,“反正你要是把我扔这儿,我觉得凭我的人格魅力,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应该就是这座山头的小猴王了。”
黑瞎子几口喝完瓶底最后的一点水,“为什么是小王?我以为大少爷怎么着也得是个大王。”
“还有,水当然比你重要,人没了水能生存三到五天,但我没有你,可是马上就能死。”
关皓愣了一下,脑子都卡住了。
“那不是应该我比较重要吗?”
黑瞎子慢慢地叹了口气,“你算算,多活三天和马上死哪个大?”
关皓再次愣住了,傻眼道:“我靠——”
他惊叹道:“还真是多活三天比较大。”
黑瞎子扯唇就笑,他抬手揽过关皓的肩头,整个人倚了上去,笑嘻嘻地吻上关皓的侧脸。
脸颊上细微的凉意,也抵不住凑近了的温热唇瓣的温度。
清早的光线稀薄,但透过茂密的林子,也能把两个人和一辆车的影子拉长。
“哎,差点忘了,怎么是小猴王?”黑瞎子问。
关皓长长地哦了一声,声音的尾巴里,也透着细碎的笑意。
“水土不服啊——”他道:“没听说过吗,强猴压不住本地猴啊。”
黑瞎子当即骂道:“强猴你个头,我看你就是个傻猴。”
关皓无所谓的应了一句,抬手抚上黑瞎子的脖颈,轻巧地啄吻上去。
“傻猴怎么啦?”接吻间隙,他道:“傻猴自有傻猴福。”
......
一天半之后,在黑瞎子“老马识途”的强大导航下,关皓开车真到达了巴乃瑶寨附近。
但奇怪的是,给胖子打电话没人接,给吴峫打电话也没人接,给张启灵...
哦不好意思,他俩没有张启灵的电话。
——张启灵没有电话!
关皓傻了,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严肃道:“我们被骗了,我看他们三个是想把咱俩骗到广西卖了。”
黑瞎子抬手搓了搓他的金毛,沉吟道:“胖子不是说住在阿贵家,还有一个叫云彩的姑娘?我们按照这样的信息找找看。”
大G太显眼,关皓只好把车停在村子外面,把胖子要的水彩颜料背在包里,和黑瞎子步行进去寻找。
本以为找人难度会很大,没想到只是随手拉了一个人问,就顺利问到了阿贵家的路。
阿贵家规模还挺大,要作比的话,有点像是小洋楼,还带小花园的那种,只不过这是一幢木楼。
关皓站在门口喊了几声,也没见有人出来问,只好和黑瞎子进去看看。
木楼的门倒是开着,大堂就像是正常城市人家的一样,有会客的木椅子,墙上贴着年画,角落里还堆着一些编制的彩框,看起来像是卖给观光客的。
往里看去,里面的左右各有房间,但是房门口都安着帘子,旁边有通向二楼的木梯子。
“你好——有人吗?”关皓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就听到角落里一个房间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还有一声女孩儿的惊叫。
关皓吓了一跳,赶紧拉着黑瞎子倒退到大堂外面。
两个人面面相觑,黑瞎子心中微动,猜测的向里面问道:“你好?请问你是云彩姑娘吗?”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找人,或许你认识王胖子和吴峫...应该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冷脸男人?”
里面静悄悄的,约莫十几秒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关皓就悄声和黑瞎子嘀咕:“是不是咱们找错了?”
黑瞎子也拿不准,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出来,他就冲着关皓点了点头,意思是再去外面找找看。
关皓就对屋里扬声道:“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们是听寨子里人指这是阿贵的家才过来的,可能是我们找错了,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你外面门没关,我们给你关上就走了!”
喊完,关皓就抬手扒拉住木门,黑瞎子已经退出到了外面。
但关皓门还没关上,里屋就有人喊了句:“你们是什么人?”
关皓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黑瞎子,寻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再一回头,里面靠右的屋子里,真的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眼皮浮肿,眼下青黑得厉害,像是狠狠哭过鼻子。
头发也应该是编过什么利落的发型,但现下看起来也很浮躁,发丝有些凌乱。
关皓见她一个女生在屋子里,虽然抬手把刚掩上的门推开了,但人还是退到了屋外,和黑瞎子一起站到了木楼前的院子里。
“呃,你好。”
见半天只出来一个女生,担心她害怕多想,关皓就抬手挥了挥打个招呼,对她直接介绍道:“我叫关绍,旁边的是我爱人。”
黑瞎子冲着走到门口的女生点了点头,“你好。”
见关皓省去了自己的名字,黑瞎子也没有主动开口介绍。
他猜小关是觉得“黑瞎子”和“齐玄”这两个名字都有点特别,不宜贸然暴露出去。
关皓说道:“是我们的朋友联系我们,说有东西要我们送来,但过来以后,我打不通他们的电话,只好找到他们住的地方来看看。”
“阿贵的住处不在这里吗?如果我们找错了,能麻烦你指一下路吗?”
“......”
沉默了几秒,站在门口的女生开口了。
“你们要找的是...胖...”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眼睛,“胖老板他们是吗?”
关皓和黑瞎子面面相觑,听她道:“这里就是阿贵家,我就是云彩。”
“胖老板他们...”
云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们死了——”
...
心情平静下来以后,云彩才讲清楚发生了什么。
吴老板和胖老板——
也就是吴峫他们,他们三个去了羊角山里的湖,在湖底下发现了一座被淹没的寨子。
为了查探清楚有关这座寨子的事情,吴峫出山去了县城找潜水装备,胖子和张启灵留在了湖边。
一开始没发生什么事情,胖子和张启灵轮流下水捞东西,捞上来好多人骨和破烂。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吴峫还没回来,但胖子和张启灵已经快把能捞的都捞干净了,就坐着木筏往湖中心试探了一下。
这一下就出了事情,胖子下了水好久没上来,张启灵担心出了什么事,就也下了水,然后也没上来。
云彩和阿贵在湖边等了好久,两个人都没上来,阿贵惊慌起来,人在水下哪能待那么久?
他本想舒舒服服赚点钱,这下死了人,他彻底慌了。
阿贵先是强行拉着云彩回来,让她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又自己进了山,他不死心,想再去等等看。
云彩说到这儿,嘴也哭得皱起来。
“我出来以后,第二天就下了好大的雨,之后又是连着下,山上就发生了泥石流,我不敢进山,我阿爹也一直没出来。”
“昨天吴老板也回来了,他知道这事儿以后就去找了盘马老爹,说不相信胖老板他们会死,死也要见着尸体他才信。”
“现在吴老板也跟着盘马老爹进山了。”
关皓和黑瞎子是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听云彩讲的。
听云彩说完以后,关皓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彩姑娘,这山里还有没有能带路的猎人?”他道:“胖子和吴峫是我们的兄弟,恐怕我们两个,也是要进去看一遭的。”
云彩摇了摇头,“这种天气,没有猎户会帮忙的,我不知道吴老板怎么说服的盘马老爹,但要去羊角山里,不是给钱就有人帮忙的事情。”
黑瞎子皱了皱眉,“云彩姑娘,你确定胖子和张启灵是一直在水下没有上来吗?”
云彩点头应得很快:“我确定,我和阿爹一直在湖边等到晚上...”
她又抹了把眼泪,“我想下去看看,我阿爹不让,之前胖老板他们在水里捞出来很多人骨头,我阿爹就说这湖吃人...”
关皓从兜里递给她一包纸巾,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云彩啜泣的声音。
关皓和黑瞎子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一些措手不及的茫然。
想了想,关皓从包里拿出两个大盒子放到了桌子上,又拿出一套水彩画的工具来。
“这是两个进口的水彩颜料牌子,一个是日本的牌子,叫荷尔拜因,另一个是德国的史明克。”
“胖爷之前打电话跟我说,说你画得画儿特别好看,拜托我帮你找一套颜料来。”
“所以,这些颜料本该是胖爷给你的,但既然他现在生死不知,只好我代劳交给你了。”
黑瞎子看了一眼关皓,有些意外他说话这么直接,更意外关皓看着云彩的时候,眼神平静,没有动容,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云彩姑娘。”关皓道:“其实严谨来讲,我那三个好兄弟出这事儿,和你和你阿爹关系并不大。”
“不如说,是他们三个自己给自己作到湖里面去了。”
“但我见你哭得这么伤心,想必你也多少对此有些愧疚和无法接受。”
关皓慢慢说道:“你刚才说,这里没有猎户能带路了,但我想...你是认路的吧?”
黑瞎子微微偏头看向关皓,掩在墨镜后面的讶异停留了一瞬,他又立刻了然。
——小关当然找得到那三个作精,但他的意思是,不会用一激灵来冒险。
云彩看着桌子上精致的颜料,轻声回答道:“...我认路的。”
“——那就请你帮帮忙吧。”
关皓说:“但你可以放心,我和我爱人不会让你出什么问题。”
...
他这样说,但他的声线一向就冷。
不熟悉关皓、只听他讲话的人,恐怕下意识都会认为他不好相处。
虽然黑瞎子知道,关皓先拿出颜料,又问云彩是不是认路,确实有交易的心,也确实有道德绑架的意思。
但要是云彩真的不愿意,关皓也不会真的强迫她领路。
...
黑瞎子抬眼去看云彩。
对于云彩来说,关皓说的话做的事,十成十就是威胁和压迫的意思。
而那两盒水彩颜料就是酬金,正直挺挺地在桌子上撂着。
但云彩没有恼怒,也没有害怕,甚至连悲伤都一瞬间消失掉了。
她像是等到了某种解脱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她收起了那两盒颜料。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带你们到那个湖边,但不是因为这两盒颜料我才带路。”
“我本来也想去的,只是我一个人,我真的不敢去。”
“但你们来了,也算是给了我一个鼓起勇气再找过去的理由。”
云彩不再噼里啪啦地掉眼泪了,她的眼睛慢慢清亮起来。
“胖老板说我是当云彩的,山再高我也能飞出去。”
云彩道:“那我想,我也能带你们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