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张氏气的嘴唇乌青,手指都哆嗦了。
她在心里暗骂:“还你养活,你还不知道谁养活呢!”
心里虽然气愤,嘴上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屋里这么多人,他毕竟是井家的少爷,还是要给他留些脸面。
她五个儿子中,家里的老三和老四最让人操心。
但老三还不像老四那么混。
井张氏没想到,现在的老三也敢当面顶撞自己了。
儿子不能说,只能还在孙女裹脚的事情上继续纠缠。
现在这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她说话,谁还能当一回事。
吃饭的人基本的放下了筷子。都等着看三少爷咋忤逆老太太。
井张氏骑虎难下了。
“老三,馥儿还是不是井家的闺女?”
井张氏将了三儿子一军,是井家的闺女就得守井家的规矩。
“是!”三少爷哑着嗓子回答。他再混蛋,也不能说不是。
井连海不明白,他娘为啥总是和自己作对。
自己当时相中的姑娘,只是因为家里穷,就被母亲棒打鸳鸯。
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小家小户的闺女上不得台面。
可她自己却给唯一的孙子定了一门穷人家的女儿。
而且还是个大脚。
她咋做咋有理,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忤逆,大逆不道。
只许她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
“既然是井家的闺女,就得守井家的规矩,现在的井家还是我说了算。”
井张氏的话说的明白,我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做主。
“那我要分家!”
井连海沉吟了一会,说出一句无比震撼的话来。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井张氏嘴微张着,愣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存了分家的念头。
惊愕过后,她随手抄起桌上的饭碗狠狠的砸向井连海。
饭碗在三少爷身前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春妮眯起一只眼,目测了一下,三四尺的距离,老太太的水平真弱。
要是她,这么近的距离,保证指哪打哪。
春妮还是太小,她不知道,一个母亲,即便再生气,也是不舍得打自己的儿子的。
井张氏也还不到六十岁,这个准头也是有的。
“老头子,你快把我带走,我不活了!”
井张氏摔完饭碗,放声大哭起来。
“春妮,拿绳子来,我要上吊去!”
春妮低着头,眼睛不停的往上翻,偷眼打量井家老太太。
心想:“我知道你家绳子在哪啊,还让我拿!我看你就是不想死!”
春妮正腹诽呢,井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她头上。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走——走!”
井魁看见春妮挨了一巴掌,赶紧拉起她的手,使劲往外拽,嘴里不利索的说着走。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咋养了你们这么一群混账东西!有本事,你们倒是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啊!”
井张氏这一要死要活的,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连水啊!你这个不肖子孙,你是真忍心把你娘孤零零的撇下!”
老太太喊起了大儿子。
虽然她的大儿子死了,她还有四个儿子,现在她却说自己孤零零的。
已经不把这两个儿子当儿子了。
四少爷偷偷撇了一下嘴,心里想:“好事找不着我,坏事都能瓜拉着我!”
狠狠瞪了身旁的四少奶奶青荇一眼,成亲快一年了,白瞎了自己那么多的优良种子。
白忙乎一通,到现在连个芽驹都没冒。
青荇见井连城瞪她,赶紧心虚的低下头。
大少奶奶听见老太太哭大儿子,用袖子轻拭了两下眼睛。
走到老太太跟前,双膝跪了下去。
“娘,您就别生气了,您要是气坏了身子,连水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啊!”
大少奶奶说完,双手前伸,匍匐在地上。
在趴在地上之前,用眼神示意春妮把井魁抱过来。
春妮看懂了大少奶奶的意思,把井魁推了过去。
井魁平时也和奶奶亲近,看见她哭了,爬上椅子,抬手给井张氏擦眼泪。
井张氏哭的更厉害了:“还是我大孙子知道疼奶奶,奶奶没有白疼你呀!”
井张氏越哭越伤心,自从老头子去世,这个家一直都是她在操持着。
剩下的四个儿子,只有老二知事,却常年不在身边。
这些年的艰辛可想而知。
平时哪怕再苦再难,她也要硬装着坚强,今天眼泪一旦落下来,居然再也收不住了。
井连海见老娘是真哭了,长叹一声,也跪下了。
“娘,您别哭了,我错了,一会我就把馥儿送您屋里去。”
井连海再叛逆,也受不住年近花甲的寡母的眼泪。
他不再坚持,跪地认错了。
“我不去奶奶那,我不裹脚!”井馥不乐意,又开始闹了起来。
井连海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
井馥的小脸上立刻出现了五道手指印。
她用手捂住脸,吃惊的盯着她爹看了一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转身向门外跑去。
三少奶奶愣了一下,随后追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
三少奶奶的脚步停滞了下来,但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小下而已。
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女儿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裹小脚有什么好?她这么一个大人,居然撵不上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没有听从三少爷的吩咐!
然而,就算是听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成亲至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从来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冲撞之举。
但是,那又如何呢?
即使她如此温顺听话,委屈求全,井连海依旧……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次。
她不是没有后盾,只是爱的卑微。
她奶奶和娘都说过,男人是天,不可违背。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她娘反驳过她爹一句话。
井家大院里人是不少,可她只有井馥这么一个亲人,连井连海都不是。
所以,为了井馥,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头一次对三少爷的话进行反抗。
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三少奶奶跑出去以后,屋里的所有人,情愿的不情愿的,都齐刷刷的跪下了。
连春妮都不得不跟着跪下。
井张氏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儿女,终于不再哭了。
大少奶奶爬起来,把婆婆扶坐在椅子上。
老太太又训斥了大伙几句,抬手打发他们都散去了。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终究还是胜了,虽然是险胜,但毕竟还是胜了。
可井张氏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她的内心深处泛起了无尽的悲凉与惆怅。
这个家究竟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这个沉重的问题,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井张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精力去支撑这个家。
她看了一眼黄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中秋了。
二儿子井连山早就写了信来,说中秋节哥两个回来陪她过节。
现在,井张氏只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儿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