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美国在板门店同中朝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
朝鲜战争终于结束。
一九五四年九月起,志愿军分批撤离朝鲜。
第一批志愿军回国的时候,井馥早早的起来,把四岁的平安送去了王丹姥姥家。
随着迎接志愿军回国的队伍,站在大道边上,焦急的等待陆伟业回来。
一个个黑瘦,但精神抖擞的士兵从她面前走过。
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井馥抓住最后一位战士的胳膊:“同志,志愿军都回来了吗?”
小战士黝黑的脸上红了一下:“没有,这是第一批,后续还有很多,会陆续回来的!”
井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胸腔里。
两个月前,她还接到过陆伟业的来信,说他们正在帮助朝鲜人民战后重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了。
井馥回到家,把平安从王丹的家里接回来。
晚上,听着儿子在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井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陆伟业写给她的所有信件,放在胸口上。
每一封信,每一个字,她都清楚的记得。
这些信件陪着她度过一个个煎熬的夜晚,也许用不了多久,陆伟业就快回来了。
一家人就快团聚了。
第二批志愿军回国的时候,井馥在队伍里,看到了秋生。
这是她看到的第一个熟悉且亲近的人。
她从人群中艰难的挤过去,一把拉住秋生的胳膊。
“秋生,你回来了!伟业和我五舅呢?他们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秋生的神情现出一抹异样,但很快恢复正常,他笑了一下:“没有,他们可能要等下一批吧!”
笑容在井馥的脸上慢慢消失 。她没注意到,秋生的两只手,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蹦了起来。
出卖了他极度隐忍的内心。
秋生忘不了那次争夺战中,一个排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了几个人。
等到他拿着爆破桶摧毁敌人碉堡回来的时候,整个阵地都被夷为平地了。
秋生只看到了半截穿着胶鞋的断腿,那双胶鞋上打着补丁。
那块补丁是他亲手缝补上去的……
陆伟业是少爷出身,针线活一窍不通,所以无论衣服还是鞋帽,只要破了,都是秋生帮忙缝补。
陆伟业和其他一万六千名志愿军战士,永远留在了那块叫做上甘岭的朝鲜国土上。
能回来的,只能是他的一缕忠魂了。
可这么残酷的事实,他怎么忍心告诉井馥呢!
望着她失望落寞的背影,秋生心如刀割。
如果见到姐姐,又该怎么说呢?
金城战役结束以后,龙五也没了讯息,牺牲也基本成了定局。
三个人,只有秋生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井馥回到家,没有去王丹家里接孩子,她的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志愿军已经回来两批了,她都打听清楚了,作战部队基本都撤离朝鲜了。
剩下的都是后勤补给部队。
陆伟业没理由不回来!
她在椅子上靠了很久,感觉从没有过的疲惫。
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陆伟业的那些封家书,井馥一封封的摆开,铺满了整张桌子。
她颤抖着手,从第一封开始,一封封抚摸下去!
忽然,井馥瞪大了双眼,急忙抽出两封对比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不同之处。
她快速的把信件按邮戳的不同分成两组。
然后分别从两组中各抽出一封信进行比较。
井馥的手抖动的厉害,薄薄的一页信纸,仿佛有千斤重。
她把所有的信纸全部拿出来,逐一细看,最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每封信到手的时候,她都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张薄薄的纸,承载着陆伟业的生死安危和井馥全部的殷切期盼。
怎么能够怨她心急呢?
她能背诵下每一封信的内容,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但却从来没注意过邮戳。
邮戳有两种,一种是国内的,一种是朝鲜的!
五二年十月以前的信件,大部分是从国内邮寄的,只有三两封是从朝鲜寄来的。
五三年以后,仅有的三封信都是从朝鲜寄回来的。
字体和陆伟业相像,但绝对不是他亲笔所写。
而五二年以前的信,无论是国内还是朝鲜的,都是陆伟业的亲笔书信。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五三年之前,陆伟业就牺牲了!从朝鲜寄回来三封家书,是别人模仿他的笔迹仿写的。
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有朱秋生。
秋生的字是陆伟业教的,他又刻意模仿,不细心是看不出来的!
而且信件极为简单,三言两语,报个平安。
而之前的那些从国内寄给自己的信,一定是陆伟业提前写好,拜托井魁寄给自己的。
他是害怕万一他牺牲了,自己怀着孩子度不过那个难关!
井馥双手抱紧肩膀,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离了生机。
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她想要痛哭,嘶吼,却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整个心如坠冰窟。
泪水在眼眶中迅速积聚,然后如决堤般的洪水夺眶而出。
心瞬间碎成了无数片。
井馥瘫坐在地上,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地面传来冰冷的触感,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陆伟业的点点滴滴,一窝蜂一样,涌进她的脑海里。
他那么爱自己,怎么舍得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儿子平安的大哭声。
儿子的哭声,让井馥濒死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她扳着炕沿,努力的站了起来,扶着墙一点点走到门口,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擦干脸上的泪水,打开了房门。
平安猛的扑进她的怀里。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王丹没有看出井馥的异样,一进门就诉说平安今天的反常行为。
“井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孩子会不会哪里不舒服啊?”
“你看,看见你他又不哭了,本来我今天不想把他送回来了,想让他在我那里睡一宿!”
王丹一直说着话,却没有得到井馥的一句回答。
感觉出不对劲,回过头,才发现井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王丹慌了手脚,急忙问:“馥儿,你这是咋的了?”
井馥眼神空洞,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一样。
王丹更慌了,伸手去扶井馥,没想到,井馥抱着平安 忽然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