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外一边,没有身照的人,有苦苦哀求自己的好友,也有直接带人去找那些没有身照的人。
虽然知道有身照的好处,但是多年以来对秦人的恐惧和厌恶是难以消除的。
因此,获得临时身照的人,暗戳戳的将其他人没有的消息传给秦卒。而对于这些躲着不想成为秦人的赵人,秦卒的态度也粗暴了些,直接将人抓走登记。
如果不是一定要登记好人数,秦卒根本就不想管他们。在他们秦人的心里,秦国就是最好,尤其是现在变得更好了。
秦吏也陆陆续续到岗,每天就逮着那些不知道秦法的人,天天说他们。
不许随地大小便。不许喝生水。不许随意打骂孩子。
这些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习惯,需要常常提醒。秦吏不常提醒的自然是刑罚严重的秦法,例如偷盗,强暴,杀人。
虽然秦法比之前要减轻了些,至少不太严重的刑事是不会连累家人的,进行连坐。
直到一日,有一人找到南秦吏,颤颤巍巍的询问:“南秦吏,有身照就是秦人吗?”
南秦吏奇怪的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上满是不解,眼前这个人浑身邋遢,头发乱糟糟的打结在一起,浑身上下的衣服也黑的不成样。让习惯干净卫生的南秦吏看的头皮发麻,不知道里面藏着有没有些虫。
“等等!不是都说了要爱干净吗?你看你这样,先跟我去洗干净。”
南秦吏边说边有些嫌弃的从地上捡起木棍儿,让那个人牵着跟他走。
那个人不敢违抗南秦吏,伸出手握住木棍儿,指甲缝里面满是淤血,但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南秦吏拽不动他。
定睛一看,那个人眼神哀求,又可怜的看着他,明明是那么大个人了,但是却流露出那么脆弱的眼神,好似风一吹就能把整个人吹散,像极了街边遇到人就跑了流浪狗。
明明不敢违抗命令,却又有胆子站在原地。
“南秦吏……有了身照,就是秦人,对吗?”
没办法,南秦吏只好回答他的问题:“那是当然。”
“是秦人,就要遵守秦法。”
“是啊。”语气渐渐有些不耐烦,南秦吏搞不懂那个人的想法,但是身为秦吏,他不能对任何一个秦人不管,“你是身照丢了?还是不小心违法了?”
“违法……不不,不!违法的人不是我!”那个人突然激动起来,死死拽住木棍,又想从怀里拽出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对他藏的又深又隐蔽,那个人就放开了木棍,双手伸进怀里在衣服里找来找去,眼神却紧紧盯在南秦吏身上,仿佛是生怕他走掉了。
找到那个东西,浑身上下用布包的紧紧的,那人手颤抖着,但又死死抓紧,直到打开,双手捧着送到南秦吏眼前,哀求的声音又响起。
“南秦吏,我是秦人,有人犯秦法,有人犯秦法!”
声音之凄凉,让南秦吏背脊发麻,他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但又被他口中犯法的人听的眉头一皱,安抚的说道。
“你慢慢讲,犯法的人是谁?”
那个人才说出自己的故事。他名沧,本是赵人,后赵国划分了五座城池,在县令那里领取了身照,就成了秦人。
而沧只是普通的黔首,并没有任何势力。他的妻因长相漂亮,被同村的恶霸欺辱了,随后妻不堪受辱,而且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想不开了。就投河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状告恶霸,却发现无人应他,只因为恶霸有恃无恐,只要他咬定自己并没有杀人,加之妻是投河,根本没办法将那个可恶的家伙关在牢里。
恶霸只需要给钱,就能逍遥在外。
沧悲痛欲绝,明明妻已经有了孩子,他们一家人还在畅想着未来,自己也下决心,要多接些活,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什么都没了。父母本就因为儿媳和孙子离开而伤心难过,恶霸却不依不饶,上门恐吓,父母惊怒之下,生了病也去了。
现在,沧没有什么亲人了,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那个恶霸死。
他做好了一切,磨好了刀,日夜都在想着恶霸经过的位置,想一刀捅进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可沧没有机会,他只要一出现在恶霸附近,不仅没有机会出刀,还会被恶霸手下的人殴打一顿。一个普通人想要报仇,太困难了。
他想过死,可是他又吞不下那仇恨。直到秦卒讲的秦法,让他的眼睛里有了光。
“他杀人了!犯秦法!”沧哆哆嗦嗦的说着,语气急切又急躁。南秦吏眉头皱起,为眼前这人心中升起一股悲悯。
但是,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赵国境内,他们还是赵人的时候,南秦吏并没有在秦法中找到相关的内容。
“沧,你先和我回去。”南秦吏丢开了木棍,上前一步握住沧的手,“先好好吃顿饭,后面我带你去见李廷尉。你放心,李廷尉给你做主。”
已经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被尊重的态度了?他不知道,沧鼻头一酸,随后用另外一只手将身照放入怀中,抓紧衣服。他是秦人了,终于可以报仇了。
好好将眼前这个黑泥叔带回去,南秦吏跑上跑下,给他烧水,换新衣。随后一起吃饭,可即便是如此好的条件下,沧仍然不高兴,深仇大恨未报,岂能展开笑颜。
直到见到李斯,南秦吏说了一切,并且有些着急的说道:“李廷尉,秦法从来没有管过别国人以前发生的事,这该怎么办?”
李斯听完之后,也是为这惨绝人寰的事感到惊心,尤其是他自己也有妻儿,代入下自己,绝对会疯掉。
听到南秦吏这样问,李斯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从未有过先例,那就以此事开先河!”
“不过,殿下早已让斯写好了另一份秦法,是有关六国与秦国的。”
随后,李斯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展开一看,上面第一页就写了一条新秦法:秦律对旧地所有案件,依法行事。
“这……”南秦吏为之震惊,太子殿下那么早就想到此事了吗?!
“南秦吏,依法办事。”李斯淡淡说道,南秦吏立刻应声,转头看向沧:“你是指认的证人,走,去抓人!”
沧眼泪汪汪,刚激动的要答应下来。李斯在一旁提醒:“不能仅凭一人之言,先搜集证据。”虽然他也相信,但身在其位,当谨言慎行,万般小心。
南秦吏心里一暖,知道李斯的好心,应了一声。沧连忙说道:“知道,沧知道。”
他有一直跟在恶霸身边,遇到相同的事情时,他就会拼了命上前阻止,就好像如果能阻止成功,就弥补了当日他不在家的遗憾。
有时候他成功了,有时候他失败了,不过都逃不了一场打。那个时候,他心里就升起了茫然无措感,安慰的话说不出,只能尽力去帮助。
他成了乞丐,没得吃,有时女子还要反过给他些吃。沧边吃边流泪,咸咸的眼泪吞到肚子里。
他在想,凭什么这样的恶人能活在世上,反而那些良善人的人就要受欺负。
而现在,被沧找到的人都勇敢的站出来指认恶霸。
李斯迅速将人下了牢狱,判了刑罚。于第二日将恶霸及其手下的人全部判死刑,其家人视情况,分批以劳刑。
而这样的处决,却让赵人极其开心。有仇的报仇,以前迫于官员的无作为和势力的强硬,他们只能将苦往肚子里咽。
现在,秦法以事实告诉他们。只要你是秦人,就可以依法办事。
于是,原本想有身照占便宜的恶人,纷纷想避开秦国,但是被他们欺压的人,却恨不得给秦卒报位置。
李斯对于这样的结果点点头,看来,这一次他要赢过师兄韩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