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个男人先带走吧,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镜流透着眼罩和罗刹对视一眼。
“彦卿。”景元说。
彦卿点点头,和几位云骑押着罗刹离开鳞渊境。
“……这样,人便到齐了。没想到阔别数百年后,「云上五骁」还能再度聚首。”
“如果我所记不差,七百年前,我们五人便是在这儿立下承诺,无论间关迢迢,都要相聚在此共饮一杯。”
“可惜鳞渊空悬,世事蓬转。我们五人有的在世重生,有的求死不能,有的人沦为罪囚,而有的人……再也无法赴约了。彼此情谊也荡然无存。”
“很快我将负枷受审,此去一别,也许是永别。所以我要在离开之前发出邀请,邀请各位在这初聚之地道别。”
……
“啊……”
白珩死死抱头,就在镜流等人同时闯入她视野里时,大片大片的记忆开始回归,冲击着脑海中的一切,那张五人同框的相片被撕扯得粉碎,又再度重组。一寸寸记忆从脑海中剥离,消失;一缕缕情绪被磨蚀,粉碎。
白珩的魂体忽隐忽现,这也意味着稍有不慎,或许就会魂飞魄散,但那张五人的合照却在一次次破碎重组中越发清晰。
这个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症状缓解下来,白珩全身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变得一触即破:身躯满是血污,肉体变得腐朽,精神濒临破溃,灵魂充斥空洞。
“原来普通的狐人也会身患魔阴身么。”
阿碧莉维茵说得轻巧,但她没有料到这个情况,魂体接受记忆重塑肉身却被冲击得破碎不堪,并且在肉体形成后直接堕入到魔阴身之中。
“可惜了,不过既然如此,拿去给他们添个堵也不错。”
(一段时间之前)
“娜玫露丝,帮我招一个人的魂,再给她稳固一下魂体,我要带走。”
“你是……噢,阿碧莉维茵,招魂的材料带来了吗?”娜玫露丝能记起来和阿碧莉维茵是合作关系,于是便没有拒绝。
这道魂体也是残缺的,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具魂体,而是娜玫露丝根据阿碧莉维茵带来的材料从中找出特征拼凑、缝合出来的存在。
“她的灵魂大多消散,已经转世重生,我只能做到这一点,如果你是想用你那个填充记忆塑造肉身的方法的话,对她很可能不适用,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知道了。”
阿碧莉维茵把拼接出来的白珩带走,并清除了自己在这一时间段的存在,阿碧莉维茵转头就把阿碧莉维茵刚刚来访的事忘了。
(回到现在)
“可惜了,除了恶心这几个人以外起不了什么作用。”
阿碧莉维茵消失在原地,放任神智不明的白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步靠近显龙大雩殿。
……
此时,显龙大雩殿。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祸首饮月,一意孤行,擅行化龙妙法起死回生,变化形骸,酿致大祸,有辱战士哀荣。”
“从凶应星,狂悖骄慢,染指丰饶神使血肉,助饮月妄为,终至堕为不死孽物。”
“……而罪人镜流,身犯魔阴,弑杀同袍,背弃盟谊。”
“现在,该是我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镜流看向丹恒:“丹恒,你永远也无法逃离饮月,因为他是你的起点,他所犯的罪将长伴你的前路,如影随形,直至入灭。”
镜流再看向刃:“「刃」……是个好名字。在没有尽头的余生里,你只能在杀与被杀间徘徊,求索自己的埋骨之地。若非如此,你便无法消解「应星」的悔恨。”
镜流从景元身旁走过,抬头望着黑云:“最后是我,我将面临联盟制令,背负永罚。而在此之后,还有更为惨重的「代价」在等待着我。”
“唯有如此,那些当被铭记的痛苦……才不会逝去。「云上五骁」……该是彼此告别的时候了。”
刃和应星各自拿着一半虎符咒,等一会儿二人要重新合而为一,向镜流讨要死亡的报偿。
“没有酒,只有苦涩,这样的聚会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该是送我启程去虚陵的时候了,景元。”
“联盟法度,不容更改……可惜,你们的下一站并非虚陵,而是「玉阙」。我将此事呈报元帅,怎料那位「戎韬将军」颇感兴趣,竟中道拦阻,设下「十方光映法界」,想先一步会会二位。”
“……景元,你还是老样子,总想挣扎着打破别人的布局。但是你我也好,云骑也罢,帝弓的将军们……都不过是神明弈局里的棋子,我已厌倦了走在被预设的命途之上。”
“无妨,便陪你多走段路吧,但结局不会改变,我终会站在胜利的那一方。”
“那么这局对弈,我会奉陪到底。”
一直在暗中的司空振翼解除自己的隐匿魔术,显露出身形,一边搬出来几坛好酒,边说道:“你们要是想要喝几杯,这里有我专门找来的好酒,不仅有罗浮之上的,更有星海之外的。”
其实在这里的四个人都能感知到司空振翼在四周,就是无法锁定位置。
只有应星坐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其他四人都在原地未动。
镜流第二个行动,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罗浮的千年老字号美酒,也是七百年前云上五骁曾喝过的同款。
接着是刃,景元,丹恒,最后是司空振翼。
应星和刃把虎符咒拼合起来,化为完整的刃,将琼爢剑还给司空振翼。
几杯酒下肚,刃提起支离剑直指镜流,“镜流,在你换个地方苟延残喘之前,你还欠我一份报酬,就让我再领教领教,你曾经带给我那彻骨难忘的死亡吧。”
“我已经试过许多次,除了在你身上多留几处伤口,我做不到更多,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你的不死身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被打发的东西,人间的剑刃杀不死神使的血肉,「命运的奴隶」不会没告诉你。”
“我当然知道,但你依旧欠我这一剑。”
景元偏过头,没有阻止二人的比斗。
“我教你剑时已经说过,我不会对全无生意、引颈就戮的人动手——”
“——只有对手才能让你拔剑。”
刃向前走了两步,身后呈现了一幅血雨淋漓,石蒜花瓣纷飞,血海浮尸漂橹的地狱画卷,这股力量已经比之前和动用了龙尊之力的丹恒交战时更加强大。
“看来这几百年里你并非没有长进,珍惜此刻吧,我会让你拥有短暂一死的机会。”
“他们不会掀桌子吧?”司空振翼对景元说道,“神策将军,请允许我将桌椅置于一旁,为二人的交手留下空间,同时也请将军赏光和我同饮一场?”
“好啊,星核猎手此番对罗浮颇有助益,只是推杯换盏,自然不是问题。”
场地收拾开来,刃挥舞着支离剑,两人转着圈儿寻找对方的破绽。
“七百年前,我们在这儿也是如此……”
“谈笑,比斗……意气风发,遥想未来。”
支离剑贪婪地吞食着刃的鲜血,散发出血色的凶光,一道与刃相同面貌的虚影出现在刃的身后,与刃的动作保持一致。
镜流身边雪花飞舞,冰晶缥缈,极寒自身体周围飘洒而去,一柄冰剑逐渐在镜流手中凝结。
司空振翼果断开启了星河彼岸大阵,防护在显龙大雩殿及附近的建筑物上,他很确定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两人有可能会把这一片拆掉。
刃瞳孔一缩,和镜流同步斩向对方。
哪怕是有了星河彼岸大阵的庇佑,一仅仅一个照面之下,一大块地板化作碎石穿空,滚滚烟尘遮蔽了二人身形。
只听得铮铮的剑刃碰撞之声,视界中唯余冰蓝和褐红两道剑光残影在烟尘中闪过,要不是有星河彼岸大阵作用,司空振翼都很难看清二人的动作。
(当时几位的样子,至今还在我眼前弥留不去,仿佛是昨夜的梦。)
刃眸光带血,步步紧逼,寻找着镜流的防御死角;镜流以退为进,时不时找机会把剑对准刃的要害处。
镜流从烟尘中脱身,而刃潜藏在烟尘里连续挥剑,三道酒红色的剑气自烟尘里极速射出,却被早有预料的镜流几个转身轻易闪过。
两人的剑刃再次相碰,这一招打开了记忆的匣子,仿佛将两人带回到过去——
同样的招式,过去那个白发的应星没有在放水的镜流手中讨到好处;而如今却是实力相当,你死我活。
画面一变,云上五骁共同举杯相碰,欢声笑语不断回荡:平日里高冷的丹枫,应星,镜流三人都露出了笑容,白珩,景元眉毛也都弯了下来。
(我本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能够和仙舟人的寿命般漫长,日复一日,循环无期。)
两人都没有打出真火,镜流没有转魄,刃没有让虚影一同攻击,还是互相喂招、变招,等待着能一击必胜的机会。
又是几下交手,刃和镜流的身上都开始涌现力量的光芒——把对方的招式摸得差不多,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
镜流猛地蹬地起跳,持剑下劈;刃举剑格挡,又是一幅记忆中的图画出现——
应星举着酒杯,向景元分享着自己锻冶和剑术方面又有所精进的喜悦。
一张张记忆闪过,似乎是影响到了镜流,支离剑在地上拖着紧接着向上一撩,剑尖正好勾了一下眼罩的线缝,直接被支离剑挑飞,然后就被气流吹到天上。
一道蓝色的剑气从司空振翼身侧飞过,打在显龙大雩殿的墙上,景元和丹恒都是闭目不语,只有司空振翼一人神情紧张地看着镜流和刃的争斗。
(但……梦……终究会醒来,如云散去。)
到底留不出多少时间,镜流眼罩一落,就进入了转魄的形态,刃的正面交手登时开始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由攻击转防御姿态,支离剑则继续吸收着刃流落出的血气。
其实胜负早已分晓,刃不可能赢,但他就是要试试,不能任人宰割,那就势必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最强的攻击去迎接,去回应。
最后一击,一分胜负。
刃站在地面,把所有血气转化的威能集于这一剑上,高高跃起,正是「倏忽恩赐」;而刃背后的虚影则选择突然变招成「大辟万死」,想要打镜流一个措手不及。
镜流本就身处空中,此刻也是瞳光赤红,将力量全部汇聚于剑刃之上,双手举剑下刺,无数冰刃霜刀化作斫刈天地,断绝生命的剑芒,以点破面。
两人的记忆里同时浮现了白珩的回眸。
镜流的剑芒接连突破「疏忽恩赐」和「大辟万死」的影响,剑芒深深没入刃的身体;而刃用尽最后的力气,用一招简单的「支离剑」在镜流左手臂上划出一道见骨的伤口。
刺目的白光闪过,刃被这道剑芒打落地面,然后剧烈的力量再度爆发!
刃的身体在这一击之下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血液染红了烟尘,刃的一颗眼珠就滚到司空振翼的脚边。
支离剑因为沾染了丰饶的力量,虽然再度破碎不堪,但也会慢慢修复。
司空振翼没有选择捡起那颗眼珠,淡定地喝着杯中新倒的酒,他不会去破坏刃寻求的短暂死亡。
镜流慢慢走了过来,左手臂还流着血,右手举起一杯酒泼在伤口上,然后用嘴撕下一块布进行包扎。
司空振翼把两瓶治疗药水和一片仿scp-500推给镜流,然后从背包空间拿出一条新的黑色布料。
镜流没有推辞,好像她本来就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效果似的。
过了半晌,烟尘早已散去,那一坨被叫作“刃”的烂肉开始活动起来,肉芽疯狂生长好似触手,把大块的碎块都连接融合在一起,整个过程持续了快一炷香时间,刃的新躯躺在地上,心脏和呼吸还没有恢复。
司空振翼目不转睛地看到这里,想要收回星河彼岸大阵,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刚刚认识的人。
“白珩?”
可能是这个名字太过敏感,一时间镜流,景元,丹恒和刚刚苏醒才坐起身来的刃,四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司空振翼。
“星核猎手,你看见了什么?”
星河彼岸大阵不仅保护着显龙大雩殿,而且阻挡了外面的人进来。
“星河彼岸大阵之外,有一个满身血污,散发着戾气和死气的狐人少女,而无论从什么地方来看,她就是你们口中的白珩。”
司空振翼解除了星河彼岸大阵,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狐人飞行士,白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