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程晓薇吃惊地喊了一声，“那也是你爸爸！”
“十二岁之后，我就不那么认为了。”程叙舟说，“我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他的头似乎变得很重，一下子从掌心里耷拉下来，又勉力地抬起，“我酒量变差了。”
“喝醉了，你喝醉了。”程晓薇喃喃地低声说着，站起来，“我扶你上楼。”
程叙舟靠着她的手，勉强站起来，咕哝了一声：“小心，别把酒打翻了。”
“不会。”程晓薇小心地绕开，将他的手抬到自己肩上。
她知道程叙舟是真的喝醉了，他的身上此时有一种沉重而破碎的意味，呼吸紊乱，步伐不稳，像一尊美丽而易碎的雕像，令人赞叹。
程晓薇从未与他如此贴近过，心脏狂跳。
走到门口，他扒住茶室的门框：“你还没有给奶奶上香。”
“我待会儿再来。”
“待会儿？你真的会来么？”
她顾左右而言他：“哥，你小心！那边是沙发！”
程叙舟很艰难地打起精神，一边拖沓着步子，一边扭着头，透过会客室的落地玻璃，看向外面的花园。
家里的灯全都亮着，花房的灯也亮着。
程晓薇扶着他走到走廊另一端，去坐家里的电梯。这是奶奶生前住三楼的时候用的，平时他们用不着，但是这会儿程叙舟喝醉了，而且另外一只手臂不能动，还真不好扶持。
进了电梯，他靠在壁上，怏怏地似乎要失去意识了，又突然出声：“你想不想知道陆冲怎么样了？”
程晓薇像是被电击了一下：“谁？什么陆冲？”
他带着点邪气对着她笑：“程亦彦以前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早就知道，但是一直没有动他。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们公司里的那些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会打草惊蛇。还有，那么多的错误信息，引诱程亦彦上钩的那些虚假股份消息，你以为是怎么传出去的？是我故意放给他的。”
程晓薇觉得脑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电梯到了，她把程叙舟搀扶出去，强作镇定，“哥，你喝醉了，别说这么多话，很累的。”
“我得……保持清醒。”程叙舟确实口齿不清。
“你清醒不了的。”程晓薇说。
事已至此，不管今天晚上程叙舟对她说这么多话，这样和盘托出，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会后退一步。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周见芸的忌日一年只有一次，他不会时时刻刻都在这里。错过今天，或许就得再等一年。谁又知道，后面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程叙舟确实清醒不了，他觉得天旋地转，出了电梯之后挪了几步，摸到了自己房间门口，靠住。
程晓薇伸手把门锁一扭，他几乎是往后仰倒过去。
她往前一扑捞住他，与其说是怕他摔倒，倒不如说是紧紧抱住，两个人滚倒在地毯上。
“晓薇，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才值得我亲自出手。”他说。
然后伸手掀了一把，却没有掀开她。他没有力气了。
“你这样出手，没什么用啊，哥。”
“到现在，你还没有听懂。”程叙舟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却很焦躁不安。
左手在地上摸索着，想抓到床脚或者沙发扶手什么的站起来。
“我来帮你。”程晓薇说，她俯身下去，解开他的家居服纽扣。
程叙舟用一种很迟钝的眼神看着她，目光已经无法聚焦，身上却越来越热。
“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都视而不见。”程晓薇拽着他的家居服，“于晚樱到底有什么好的？”
“于晚樱……”程叙舟说。
“于晚樱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哥。”她凑到他耳边轻轻说，用手抚摸他的脸庞，指尖从额头往下，到鼻尖，落到人中，再触摸到嘴唇，
“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长得比你好看的人，你说我在程家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对别人感兴趣？外头都知道的，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到时候官宣了，也是一桩美谈。”
“于晚樱。”他又喊了一句。
声音小到只有在房间里才听得到。
“地毯很干净，我说了要换新的，对吧。这是我们的新开始。”
只要过了今晚，什么都好说。
上一次程亦彦会失败，是因为程叙舟半途中回家了。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她志在必得。
程晓薇细细地看着他，犹如看着网中猎物。随后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凑下去，慢慢靠近他的面庞，只差两厘米——
楼下忽然有一声响动。
在安静到近乎寂静的大宅里面，溅射出回响。
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像是哪里被撞了一下，又像是哪一扇门被拉开，或者是什么东西倒了。
程晓薇的身形顿住了，觉得头皮发麻。
大宅里没有人的，程叙舟说过，所有人都放假了。而且她回来这么久，除了他们两个人，确实也没听到过别人的响动。
……难道是江管家？
不可能，她之前上楼来拿酒和换衣服的时候，确认过，江管家已经在后院里睡下了。
他们有个服务群，大宅里有什么事情要报备，譬如检修、换新、清洗等等事务，江管家都会在里面说一声，每一天睡觉之前，也会在群里面说一遍。
他是住家管家，二十四小时服务。所以要跟雇主说清楚，免得他们找不到人。
再说，如果是江管家，要从后院走进宅子里，还要经过后花园和后门，
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这声音，明显是从前厅传过来的。
“哥。”她拉了一下程叙舟。
他已经处在失智的边缘，没有回答。整个人只是难受得侧过身去，缩了起来。
也许是幻听或者是哪里的杂物倒了，不要紧的，她想。
然后顺手抓住他的衣服，正好程叙舟已经侧过身去，省了她的力气。
然而马上又有声音响起，很脆的一声，是玻璃碰撞的声音，像是酒瓶子或者是酒杯被人拿起。
楼下有酒瓶子的地方是哪里？
茶室。
就好像有一个人在他们离开之后，走进茶室里，坐下来接着喝酒。
程晓薇吓疯了，今天是周见芸的忌日，除了程叙舟，还有谁会敢在茶室里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