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钢被王秉耀噎得一呛,心头怒火更炽,“王司令,我不管东海舰队有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就瞧见七十四军的军车,在我明珠市内横行无忌,你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直接上报中央!”
段钢心烦意乱至极,再顾不得维持面皮。
谁成想王秉耀比段钢还横,“爱报不报,反正老子是奉命行事,你们明珠市出了这等恶*件,不知道反省,却来威胁老子,什么东西!”
说话儿,啪的一下,那边便把电话撂了,只剩了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
段钢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持了电话怔怔发呆。
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黄伟抱了文件进门,才将段钢惊醒。
“说,市里到底是怎么了?”段钢兜头就朝黄伟砸出这么一句。
显然,他深信黄伟这个大秘的工作能力,如今外面都翻了天,他黄伟若还没收到点儿风吹草动,这秘书恐怕就要不得了。
黄伟慌忙将文件在桌头放了,快步抢上前来,“是薛向,是薛向对青帮下手了,好狠的手段,直接调了军队,在闹市直接抓人,稍有反抗,就直接动枪,听说已经死了三十多,抓了三百多了……”
说着说着,黄伟额头也渐起了细密的汗粒,他实在没想到那位一直只敢跟自己斗嘴皮子的薛主任,真横下心来,竟是如此狠辣、可怖。
介绍完详情,黄伟悄悄擦把汗,愤然道:“他们薛家这是要无法无天么,组织有政策,军队有纪律,容不得薛家人胡来。这回薛向跋扈越界,我相信当道诸公,绝不会放过他的,市长,咱们不如……”
一想到薛向这次是犯了天条,黄伟又陡然兴奋起来,说得口滑,竟要自说自话给段钢出主意。
果然,段钢哪里容的他在这等大事上说三道四。不待他说完,眼睛一横,黄伟立时脖颈一松,小步退了开去。
“还真是好手段!”
段钢暗自嘀咕一句。
段钢何等见识,以他对薛向的了解。知道这绝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即便是薛向少不经事,薛安远又怎会陪他疯。
没听见方才王秉耀大言旦旦地说是奉命行事,显然,是薛安远出手了的。
段钢已经大致猜到了薛向的计策,心中盘算着抓起了电话,直接拨了东海舰队司令部的电话。
东海舰队司令官卫定煌似乎在那边等着段钢一般。电话方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了,甚至不等段钢自报家门,卫定煌便喝破了。“段市长,您的电话可真难打啊,都说日理万机,日理万机。直到今儿个,我才知道日理万机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啊!”
这会儿。段钢早定住了心神,自不会跟卫定煌争嘴,“卫司令,听王司令说,你往我这儿打了几个电话,我这边因为公务繁忙,没有接着,不知道你有什么急事,如果是供养方面的,你尽管说,咱们军爱民,民拥军的军民鱼水情的优良传统,还是要发扬继承下去的。”
段钢嘴上如是说,心中早飞速算计开了,因为事情若如他想象一样,恐怕就麻烦了,少不得还得跟这姓卫的伏低做小,讨个人情。
要说段钢也深得能屈能伸之真谛,官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制怒早成了必修功课,就拿此刻来说,他心中是烦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却还能做出笑模样,同卫定煌周旋,这便是本事。
卫定煌道:“段市长,我给您电话,主要是向您抗议明珠市的治安,今日我东海舰队运输大队,运输定远舰的维修设备,途径六盘山时,遭遇上百匪徒拦截,导致维修设备丢失,我定远舰无法按时完成维护工作,以至于军委原定于十二月十二日的巡阅计划搁浅……”
听到这儿,段钢已经全明白了,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却又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说差不多,是因为早在他明了是薛向下的手后,便知道薛向使出的是借题发挥的招数,无非是引逗盲目状态下的青帮冲军方下手,尔后,顺理成章利用薛家人手中最强力的武器——军队,剪灭青帮。
而段钢没想到的是,薛向要么不做,一做就做绝,直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布出如此大个局,将军委都牵扯了进来,让他段某人只剩了腾挪闪跃的空间,而没了反击的余地。
要说薛向的狠辣,直到此刻,段钢也未必揣度完全。
不错,前番计谋,皆如段钢所想,薛老三就是联合卫定煌布了个局,再借助铁进,将黄铁这个暗桩打出去,死死嵌在那个总想对他下手的刀哥那帮人中。
而黄铁原本是堂堂国家干部,繁华街区的派出所所长,一朝沦为阶下之囚,要让他去做卧底,实在是太容易了,只给个恢复公职人员身份的条件,甚至不提给他恢复派出所所长职务,这位就颠颠儿答应了。
毕竟这年头,混社会混得再牛叉,也远远不如国家干部身份来得体面尊贵,更何况,还关系到全家人的生计、脸面。
是以,黄铁接到任务后,可是下了死力气,为怕刀哥等人怀疑,这位更是狠下心来,对刀哥等人施展苦肉计,将自己半边脸划伤,以示在牢里遭了大罪,和姓薛的仇深似海。
黄铁这个暗桩打进去,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青帮成功的冒劫了东海舰队的卡车,虽然压根儿就没顺走东西。却是让东海舰队,不,让薛家人有了发挥自家最强优势的机会。
薛家人在哪方面最有优势?这个简直不言自明,光凭黄万虎等人先前自以为是的那句“军队就是他们家开的”,便可明定。
不错,正是军队。
可偏偏共和国政坛内,是最忌讳军方势力搅合进政坛,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规避的大忌。
这也是薛老三有薛系这个庞然大物做靠山,为何每每到地方就深感力量孱弱的根本原因,因为,他压根儿无法从军方借力。
如今,薛老三设此计谋,就是为了师出有名,就是为了解开发挥己方最强优势的禁制。
好嘛,连东海舰队的威胁设备都敢劫,耽误了军委重大事项进程,这乱子虽不大,薛安远要借题发挥,也尽够了。
就这么着,国防部并军委办公厅一道严办令下,东南军区立时转动开来,只动用了七十四军一个野战营,庞大青帮,立时如滚汤泼雪,给绞杀了个干净。
薛老三的最狠辣处,就在于,他压根儿不只穷究刀哥那帮人,而是借机搞扩大化,将青帮全部牵扯了进来。
反正刀哥也是青帮人,东海舰队就故作分不清,干脆就把黄万虎这帮人一起捎上,一勺烩了。
反正都是帮派份子,案底重重,又涉及如此大案要案,谁吃多了去为黄万虎那帮倒霉崔的恶人叫屈。
届时,搜捕到青帮核心人物,薛向自然会将他念念不忘的蛇山之秘,再度提出来,非得敲出点有用的东西。
原本,这才是薛向的完整计划。
奈何遇上了个隐在背后、智深如海的胡东海,将薛老三最后一层算计掐死在摇篮里。
那位竟瞧准了他薛老三要下手,抢先一步,将黄万虎等人灭了。
而此刻,段钢也大致想通其中关节,内心又彻底凌乱了。
因为事情到这一步,早被人家算计死了,他起先还想责问军方越权,此时,却只有想着怎么遮拦军方诘问他明珠市委绥靖地方不利的罪名。
更关键的是,若是东海舰队真把这事儿闹大,立时就是天大的漏子。
其一,明珠市,地方治安恶化一至于斯,青帮案底戳开了,不说汪明慎得气死,就是他段某人的仕途恐怕就得划上记号。
其二,青帮和徐公子的烂账,他段某人也未尝全然未沾,挑开了,恐怕想退休荣养,也是不能。
有此两点,你叫段钢如何海硬得起来。
是以,卫定煌方住了嘴,段钢便是一叠声地自责和道歉,立时就在电话里,做出了深刻的检讨。
段钢原以为卫定煌定会提出一系列过分的要求,才肯将案件经办权转让给市局。
未曾想,卫定煌竟是好说话得惊人,只让段钢给这个季度的补给,加上三成,便轻松放过了。
你道卫定煌何以如此容易松口,究其原因,还是薛向的主意。
因为在薛向看来,他晃点青帮的计谋虽然巧妙,但终归失之下作。
这里说的下作,并非是指手段下作,而是指有点出圈了。
毕竟若是军中将领,今后皆仿而效之,用这等手段,貌似合理地规避政军界限,以后,岂不是天下大乱。
是以,他这次行事,也是情非得已,终究上不得台面。
真闹大了,闹到上面去了,对薛安远的影响绝对不好。
因此,也唯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段钢躲过一劫。
不过,终极目的——彻底铲平青帮,却是达到了。
而为了让段钢不致多想,卫定煌才故意敲诈了三成补给,实际上,东海舰队几时缺过给养?
却说挂掉电话,段钢将手指伸进滚烫的茶水里浸了浸,灼烫感传来,他才觉得一颗心还在腔子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