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江麓身边的小宫女从里面跑出来,附耳跟宋昭玉说了几句话。
宋昭玉眼神里有些惊讶,但还是对着小宫女点点头。
再转回头的时候,宋昭玉没有再逼迫裴玦章,而是跟他说:“你进去跟江麓聊聊吧。”
裴玦章身体一晃,脚底踉跄着差点再次摔倒在地,手臂撑住墙才勉强稳住身子。
从木窗的位置到宫殿门口,只有短短十几步。
但这十几步对于裴玦章来说,却显得无比漫长,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滞涩而沉重。
可是再长的路也会有走到尽头的那天。
更何况裴玦章要走的路并不长。
很快。
裴玦章就走到了宫殿门口。
宫殿内亮着灯,江麓坐在屏风后面,露出半张侧脸还有柔顺乌黑的长发,气质温婉贤良。
裴玦章就站在大殿门口,此时跟江麓不过只有大约五六步的距离,却再也没有勇气往前,哪怕只是迈出一个步子。
他喉头艰涩,站在门外盯着江麓瞧,心里升起无限的恐慌。
裴玦章隐隐觉得,他好像要永远失去江麓了。
这巨大的恐惧让他根本不敢向前。
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能够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取敌将项上人头的狷狂修罗,却在此时此刻,像个懦弱的逃兵。
根本不敢面对。
更加不敢听到对方嘴巴里真的说出绝情语句。
大殿内静静燃烧着的蜡烛发出“噼啪”的灯芯炸裂声。
在此时,江麓若有所感,猛然回头看过来。
裴玦章就看到她哭得通红的双眸,脸颊边还挂着明显的泪痕。
像是不想被裴玦章看到这脆弱的样子,两人视线相接瞬间,江麓又赶紧侧回头,抬手胡乱擦了把脸。
她深吸口气,开口,声音却还带着哭过后沙哑的味道:“......进来。”
裴玦章捏成拳的双手更加紧了紧,在江麓出声后,踏步迈进大殿内。
当他来走到江麓面前,江麓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很多,对着裴玦章做了个“自便”的手势,冷声开口。
“坐。”
裴玦章难得很是乖觉的按江麓指示照做。
江麓看着坐到对面的裴玦章。
表情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连眼神都没有分毫恨意,只有轻到极致的平淡如水。
裴玦章看到这样的江麓。
心头更加恐慌。
他宁愿江麓歇斯底里的对他发泄,就像往常那样,或者质问也行,谩骂也行。
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般平淡的样子。
平淡得仿佛在面对个陌生人。
裴玦章无声坐在江麓对面,但放在身侧的双手却已经握得“咯吱”作响,用力到指关节都在隐隐泛白。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又狼狈又无力。
江麓闭上眼,深吸口气,让心跳更加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跟小宋大人的相处,再加上那些从未有过的经历,让她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她变得更加能够冷静,也更加能够在混乱的情况中理出思路。
江麓再睁开眼,眼眸里已经彻底变成犹如一滩潭水般的沉静死寂。
她轻轻开口,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脸上的疤,是假的吧?”
裴玦章瞳孔紧缩,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不说也行,让我亲自看看。”
江麓却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倾身向前,摸到裴玦章长着疤痕的侧脸,尔后手指猛地用力,狠狠一搓。
素白指尖下,疤痕被搓掉一角。
底下皮肤光滑如新,根本没有半点伤疤应该留下的痕迹。
江麓眼神里带着了然和解脱,略带些讽刺的笑了。
也不知道是在讽自己,还是在讽裴玦章。
她坐回去,像是要扯出个笑来,却只能嘴角抽搐几下,“你这么做很有意思吗?逗我玩,还是说就想看我崩溃?”
“你不想跟我成婚,你直接说就行,又何必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麓想到刚结婚时裴玦章看似相敬如宾礼貌周到,实际上原来是冷漠疏离的‘体贴’举动,就很想笑。
“小宋大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当你排除所有可能性后,最后剩下的结果,哪怕再不可置信、不可能发生,那也是真相。”
江麓平稳的声音很轻很轻,又很柔软。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裴玦章如遭重击,脸色一寸一寸变白,本就比较浅淡的唇色变得更浅、更白。
“这段时间里......”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你我成婚最开始那段时间以外,一直和我接触的、所谓的‘裴清琰’,实际上都是你,是不是?”
江麓眼神里带着些嘲讽,表情和语气却都是平静的,甚至平静到可怕的地步,如同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
但桌面下,江麓搁在大腿上紧握到微微颤抖的双手,那紧紧捏住的锦帕,用力到发白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实际上并不平静的内心。
裴玦章沉默不语。
只有绷紧却还在微微颤动着的嘴角,逐渐苍白的脸色,显示出他内心真实的波动。
江麓等了会儿,看裴玦章始终没说话,眼里最后一点像是希冀又不像是希冀的那点微光彻底散掉了。
“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江麓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但眼眸里嘲讽的意味更加浓重,摇头似讽若嘲的笑了声,微低下头,猛然抬手指向大殿门口,“行,也不用你说,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你滚吧。”
刚刚那段时间里,过往种种一瞬即逝、自以为只是多心的疑点一个个重新浮现出来,不断放大,成为铁证的一环。
江麓感觉她真是挺可笑的。
裴玦章握成拳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到极点,“......对不起。”
江麓把头垂得更低,不愿再看裴玦章一眼,声音倏然变大,“滚!”
裴玦章脸色彻底惨白如纸,嘴巴张张合合间,嗫嚅半天,最终还是不发一言,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