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蘅平时在家或许不太聪明,而如果是跟自家兄弟一起外出,通常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便对方怎样安排,反正他听后照做就好。
可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蠢,就好比此刻,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从前那些陆续失踪的妻主,又想起被蓝巾党掳走的那些,他心中好像有了几分明悟。
“……献祭?就好像在献祭一样,是上贡的祭品!??”
察觉此事的同时,他又猛地一下看向了蓝劲尧。
而蓝劲尧已经无能为力,距离蓝樱上一次大开杀戒,已经过去了许多天。
原本若不是今夜出了意外,明日,他会带蓝樱下山一趟。
她的疯,不仅仅影响她神智。
不发疯的时候眉眼清澈犹如稚子,一旦发疯又好似恶鬼附身。
她每隔几日总要宣泄一回,而她宣泄的手段,就是杀!
蓝劲尧也曾试图阻拦过,但那效果微乎其微,且一旦这份杀心得不到满足,蓝劲尧曾亲眼看见,蓝樱一口咬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咬得她自己鲜血淋漓,甚至伤口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不忍她自残,所以他成了帮凶。
渐渐的他开始想办法为她搜寻一些妻主娘子,每一次她杀人之后总能安分几日,而等几日之后又卷土重来。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引起地盟的注意,也是因此才与地盟产生交集,渐渐成了那十二地支……
“呵,”
可是今夜他也突然惨笑一声,末了,仿佛被什么压垮了一样。
他浑身直发冷,心头也直发冷,眼看着那些妻主挨个惨死于蓝樱的屠刀之下。
笼络妻主并不容易,那些人中也有他的亲信心腹。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卷土重来,那些妻主一定能成为他的得力臂助。
可现在,死了,
全都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深夜,蓝樱已经杀疯了,但也杀无可杀了,
她四周全是尸体,那些妻主娘子的血迹迸溅在她身上,
等一切恢复沉寂后,她才愣了愣,恍恍惚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仿佛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又哭着抱住自己的头。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被困在回忆中走不出,那些回忆犹如狠毒的厉鬼,她在厉鬼的驱策之下难以自控,可等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也知道,她枉杀无辜。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着,喊着,痛苦又哀绝,仿佛良知才一寸寸崩溃。
而蓝劲尧就那么看着,半晌,又蓦地一阵惨笑。
“阿妹……”
他一脸苍白,朝蓝樱走来。
可蓝樱却好似困在那里,无法解脱。
直至一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肩,紧紧地抱住她,她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流泪,而那个男人却一脸复杂,抬起的手轻顺她长发,轻拍着她背脊。
而那个男人也长吁口气:“……别哭了,好么?”
你我皆有罪,这人世苦海走一遭,不曾见过多少甜,反而背负了一身罪。
他又用力地抱了一下蓝樱,而后怅然抬首,看向那乌云密布的天色,见雷雨交织,银白闪电撕裂了云层。
而他又突然惨笑一声,
“往后,这人世,我们不来了。”
“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们,行吗?”
蓝樱怔了怔,那神色依然恍惚,“……阿兄?”
她脸上全是泪,蓝劲尧轻轻地帮她擦了擦,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妹……为兄带你一起走。”
本想将她送走,让她独活,可她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就活不成了。
若她没回来,蓝劲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哪怕输了这一仗,也可凭借手中情报换取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想方设法地破局,未来兴许有朝一日能摆脱俘虏的身份。
可蓝樱回来了。
他知道,世人容不下她,也没人能容得下她,若强行将她关起来,她那个疯病一犯,若那非杀戮得不到满足,她只会一点点残食了她自己。
别的娘子觉醒信香,与夫侍交合,兴许因此成瘾。
可蓝樱十八岁那年,她觉醒信香时,杀了几个人,几个妻主娘子……打那之后,她也成了瘾。
所以若仅是蓝劲尧一人被俘,他虽绝望,但也未尝没有翻身之时。
可如果蓝樱和他一起被捕,蓝樱会死,一定会死。
既然如此,那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其实也早就变得不人不鬼了。
“别哭,”
“阿兄带你一起走。”
“带你,一起去找那位玉公子。”
他这么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那把刀提前涂抹过剧毒,猛然从蓝樱的后背刺入蓝劲尧的身体。
见血封喉的剧毒,也染黑了他们那一身红血。
“别哭……”
他这么说。
而蓝樱咳了咳,和蓝劲尧一起倒在了地上,满天暴雨,深浓夜色,就好似当年那一个雨夜,
那一夜之后,她陷入疯狂,
而现在她短暂清醒,也清醒地迎来了死亡,
仿佛人生终于还是与当年接轨,死在了一个和玉郎一样的雨夜……
“阿兄……”
她对不起阿兄。
…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江斯蘅沉默了片刻,
他看向早已气绝身亡的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他突然一转身,并用力一挥手,
四周的死士也立即上前,从这满地的尸体中寻找活口,该补刀的补刀,该活捉的活捉,也有一些人冲进前方那一条暗道,将之前本是负责附送蓝樱出逃的那些人全部俘虏……
此刻天已大亮,而不远处的一座山岗,一名少年也徐徐起身,他怀抱一把古琴,他平静地凝睇着下方那一片惨烈。
有人在为他撑伞,他聆听细雨雷鸣的声音。
须臾,他才说,
“走吧。”
世人皆有苦,命运总无常,可这些苦难也总有一个源头,
源头在何处,爱憎也皆是在何处。
同样的深夜,
燕州边陲。
言卿坐在营帐之中,而这边也下起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