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汇报时向上级保证坚决完成任务,但在没把人送上飞机之前韩博绝不敢掉以轻心。
王海岩的老婆发现不对劲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前期做那么多工作,基本可确定他老婆和他老婆在南非的亲属不懂英语,跟大多在南非的华人一样怕警察怕到骨子里,可能会发动在南非的亲朋好友打听消息,报警的可能性不大。
就算请懂英语的朋友帮着报警,警局也不一定当回事,这些年南非每年至少会发生10例谋杀案和例的性-侵案,把贩毒、绑架、抢劫等案件算上会更多。
侦探们忙焦头烂额,一个人要同时负责几十起恶性案件,哪有时间精力帮着去找一个才失踪几个小时,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就会自己回家的华人。
韩博担心的是王海岩!
相比入境,出境查得没那么严,但安检、填写出境表格、去出关窗口验证等流程一个不能少。如果他突然反悔,在机场想跑或大吵大闹,你又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否则就不是劝返而真成绑架了。
关键时刻,绝不能功亏一篑。
韩博想想又打了几个电话,一切安排妥当又去跟王海岩谈了谈。
在国内执行过押解任务,后来又执行过一段时间境外追逃追赃任务,非常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跟哄孩子似的尽可能让嫌疑人轻松点。
“味道不一样吧,国内有假烟,国外假烟更多,烟草专卖局和工商管不到这儿,厂家也不可能跑这儿来打假,所以你平时能买到的中华十包估计有九包是假的。”
“我平时不抽这么好的烟。”王海岩抬头偷看一眼,又低头抽起闷烟,正在抽的烟是真是假对他来说不重要,事实上此时此刻也抽不出真假,只是患得患失,心情太烦躁,需要烟草来麻痹自己。
烟是卢支队从国内带来的,而且不止带一条。
人情社会,没办法,在国内请兄弟公安局协助一样要请人吃饭,一样要塞一两条烟,何况这是在国外。这是卢支队,确切地说是敏阳市公安局的一番心意,不收人家会以为嫌少。
警务联络官,顾名思义,主要工作是“联络”。
今天要见你,明天要去见他,出去见人身上不能不带包烟,而且接下来要搞几个活动,正好留着招待用。
韩博放下烟盒,拉家常般地说:“想开点,别垂头丧气。昨晚在电话里你也听到了,县公安局领导、镇领导、边防派出所教导员和村支书跟你父母说得很清楚,只要不搞事,老老实实回去就算自首,这就是一颗定心丸。
如果我们言而无信,你父亲和你母亲肯定会有想法,他们不一定能找着我,也不一定能找着卢支队,但一定能找着县公安局,能找到镇政府,找边防派出所和村里更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犯不着得罪个人,你说是不是?”
“是,谢谢韩参赞。”
“这就对了嘛,心放宽点。”
韩博拍拍他肩膀,接着道:“像你这样的情况,判有期徒刑的可能性较大。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你当时不跑,也就是个死缓。你跑到了南非,要是没自首情节,走引渡程序,那肯定是无期,毕竟死缓也是死刑,司法机关要恪守承诺,尊重南非政府,不能判你死刑。
但现在你态度较好,没执迷不悟,接受劝返,没走引渡程序,节省大量司法资源,自首情节完全可以认定,法官肯定会酌情减轻处罚,无期下面就是有期,知道有期徒刑最高多少年吗?”
“不知道。”这番话说到王海岩心坎上去了,下意识抬起头。
“目前我们中国有期徒刑最多15年,只有死缓减无期,无期减有期的才可能减为25年有期徒刑。可以说这只存在于死缓改有期的情况,属于特例。”
韩博回头看看一脸深以为然的卢宜江,帮他算起账:“判15年不等于就要坐15年牢,如果在服刑期间你能认罪服法,遵守改造行为规范和监狱纪律,积极参加政治、文化、技术学习,积极参加劳动,爱护公物,完成劳动任务,执行原判刑期二分之一以上,也就是说坐7年半牢就能假释。”
“7年半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你今年才29岁,只要表现好37岁就能出来!”
“如果不把握住这个宝贵机会,执迷不悟,非要我们启动引渡程序,在南非监狱呆的时间肯定不会给你算刑期,被引渡回去之后也就不会有自首情节,想都不用想,绝对是无期……”
卢支队虽然是公安现役军官(边防武警),不是刑警,没执行过押解任务,但岂能不知道韩博的良苦用心,跟韩博一起劝慰起来。
只要坐7年半牢,王海岩如释重负,心情好了许多。
他情绪相对稳定,韩博稍稍松下口气,让敏阳市局的两个年轻民警继续做他思想工作,同卢支队和另一个民警一起走进总领馆餐厅。
“二位,不好意思,你们万里迢迢过来,本打算给你们接个风,尽一下地主之谊,结果形势迫使你们只能‘南非一日游’,我也只能在这儿聊表心意,还要让你们轮流吃。”
“韩参赞,您太客气了,帮我们这么大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这不是客气,追逃一样是我和曲处的工作。”
韩博感谢了一番总领馆的厨师,一边招呼二人坐下,一边笑道:“等会儿你们匀一个包给王海岩,乘坐国际航班,不能两手空空,不然机场方面很可能会起疑心。好在他不会说英语,不然我真担心盘问时会露马脚。”
“韩参赞,事办得这么顺利,我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细节,等会儿就安排,我的包让他背。”
“小心无大错么。”韩博笑了笑,招呼二人赶紧吃。
卢宜江吃了两口,不无好奇问:“韩参赞,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懂英语,他老婆也不懂英语,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他怎么在南非做生意的,看上去好像还赚不少钱。”
“这说明我们华人经营手段灵活,初到南非,华人都不懂当地语言,最早时他们在柜台上放上一根手杖,以供顾客用来指点所需货物或用硬币来讨价还价,当时在非洲各地经商的华人大多是以货易货。
据说,华人商店曾经实行过赊账制度,顾客每天到商店买东西,到周末或月末付一部分欠款,这样店主和顾客就形成了互相依赖的关系,给予穷人家庭诸多方便。
1898年时,约堡的穷白人在要求政府让华人在社区留下来的请愿书上甚至写道:‘我们有时仅有一个先令,在华人商店里,可以买到例如3便士面包、3便士奶酪、3便士糖和3便士咖啡。对于我们这些穷人来说,这是很大的帮助。如果能让华人生活在我们中间,我们这些穷人将把这看作是政府方面的很大让步’。由此可见,华人开设的商店已构成了当时穷白人生活的重要部分。”
韩博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不用手杖了,现在用计算器,现在的主要顾客也不再是白人,而是黑人。”
“白人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不是不做,而是现在的白人两极分化,有钱的非常有钱,在他们眼里中国制造的商品廉价,但质量不行;穷的比黑人还穷,靠救济度日,没钱去买东西。”
……
正闲聊,一个总领馆的工作人员快步走进餐厅,俯身跟韩博耳语了几句。
“没事,他们是我请来的。”
“要不要请他们进来?”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
虚惊一场,工作人员微笑着跟国内来的同志点点头,又快步走出餐厅。
卢宜江比工作人员刚才更紧张,急切地问:“韩参赞,什么事,谁来了?”
“来了两辆警察,来了几个警察,我托人雇的,等会儿送我们去机场。戏要演全套,不能虎头蛇尾,要让嫌犯相信他别无选择。”
韩博轻描淡写,卢宜江却被搞的啼笑皆非。
小徐更是将信将疑地问:“韩参赞,警察可以雇吗?”
“现役警员当然不可以,预备役警员没问题,他们跟现役警员一样配枪、着警服、开警车,巡逻时和遇到突发情况时跟现役警员拥有同样的执法权,但是他们没有薪水,所以他们可以跟保安一样合理合法地给客户提供安保服务。”
看着二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韩博又笑道:“知道官方给游客的建议是什么吗,驾车时要锁上车门;不要给陌生人停车;蓝灯并不代表对方就是警察;如果被劫不要抵抗;记得自备欧元零钞以‘犒劳’劫匪。
蓝灯并不代表对方就是警察,指得就是一些被解雇的警察、预备役警察和假警察。预备役警察有几十万,良莠不齐,他们中一样有不法分子,而且他们还总喜欢‘跨区执法’。”
“太乱了,怎么管理的?”
“不干涉人家的内政。”
韩博似笑非笑,卢宜江想想又问道:“刚才那位进来时挺紧张的,是不是担心有人报警,外面的警察是冲我们来的,担心他们冲进来抢人?”
“嗯,说起来怪我,应该跟传达室先打个招呼的。”
“驻外使馆不是领土的延伸吗,他们有什么权力冲进来抢人?”
他们又不是外交官,不了解这些很正常,韩博耐心地解释道:“使馆属于派遣国领土的延伸,这样的说法是对于外交豁免权的误读。《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维也纳公约》确定的原则‘使馆馆舍不可侵犯’和领土延伸没关系。
这个领域最有名的案例是‘美国驻德黑兰外交和领事人员案’,也就是1979年伊朗学生挟持美国使馆人质事件,国际法院的判决引用了上述两个公约,但压根没提‘侵犯领土’的事。”
卢宜江愣住了,小徐一脸茫然,这跟他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驻外使领馆不能完全行使主权,不能驻军,土地仍属于驻在国领土,”韩博补充道:“可以这么理解,在没弄僵的情况下可以视为‘派遣国领土的延伸’。但关系一旦弄僵了,使领馆是不能像真正的国土那样适用于战争、制裁、封闭等对抗手段的。”
“如果有人报警,如果南非警方知道人在总领馆,那他们会不会冲进来抢人?”
“应该不会,一是我们中国政府跟南非政府关系不错;二来王海岩不是什么政治人物,只是一个罪犯;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被我们绑进来的,而是主动跟我们来总领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