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单位其实没什么事,马上春节,聚在一起吃顿饭。年底发福利剩二十几份,以前关系比较好的分流转岗干部一人一份,算一种补偿。
又吃又拿,怪不好意思的。
幸好不光自己一个人,良庄蚕桑指导站副站长老曹一样有。
一根猪大腿、两条大草鱼、一箱带鱼、两桶色拉油、两箱水果……之前的丝织总厂现在的丝绸集团,福利待遇是全县企事业单位最好的,东西不少,杂七杂八装两大编织袋。
这件事让韩博想起另一件事,思岗有年前给长辈尤其老丈人送年礼的传统,有年前灌香肠、腌咸肉咸鱼的习惯。为了替民警和职工省点钱,所里福利腊月十四就发了,联防队员一样有,只是没民警和职工那么多。
陈维光上任太晚,没赶上。
要是再晚几天又好说,年过了,去年是去年的事(农历年)。
所里个个有,唯独教导员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可是他刚上任,没给所里干什么工作,让老王赶紧去买,专门给他补发,同志们嘴里不说心里会有想法。
正好,老单位这一份便宜他了。
陈维光被搞得非常不好意思,他老婆乐得心花怒放。丈夫当公安那么多年,之前说起来还是派出所长,春节从来没发过这么多东西,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单参加值班,他父母来所里一起吃年夜饭。
正在热恋中,高亚丽捏捏扭扭就是不回去,干脆邀请她父母一起来。
与其说请人家来吃年夜饭,不如说人家来帮着做饭,甚至自带酒菜。同陈维光爱人在食堂忙一下午,搞得很丰盛。
吃完饭,做饭的人在食堂看春晚,热恋中的小两口去大厅值班。
所长指导员开7号车出去巡逻,从集市开始,一个村一个村转。经过警务室停一下,查岗兼慰问。
大路小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看不见。爆竹声此起彼伏,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老陈,香烟剩几包?”
“四包,算好出来的,剩两个警务室,正好够。”
兄弟派出所这会全在忙着组织联防队员抓赌,良庄派出所不抓赌,要求联防队员全守在警务室,下来慰问,一人两盒香烟。
查车不罚款,又不抓赌,经费从哪儿来,车上就两个人,陈维光道出心里的疑问。
韩博将车停在胜利与团结交界的路口,扶着方向盘笑道:“刚刚结束的几次大行动起到一定震慑作用,所里印刷的‘民警提示’贴几千张,广播站警告过几次,综治办周主任又组织司法所、文化站和团委下村宣传过一次。
王燕负责企事业单位,节前让企事业单位签过承诺书,尤其建筑站那些有钱的项目经理、施工员和安全员,几乎个个打过招呼。可以说赌博现象基本上遏制住了。不是不抓,是想抓也没得抓。”
陈维光彻底服了,调侃道:“不打击怎么能叫韩打击?”
“关键打击不到几个钱,反而搞得怨声载道,群众个个在背后骂。不如以防范为主,打击为辅,查车也一样。”
“经费怎么办,过完年打击收茧的?”
“秋茧打过一次,吃一堑长一智,明年(农历年)收茧他们应该不敢再来。”
局里不下拨经费,过完年要接管那么大辖区,治安管理压力是现在的四倍,没钱怎么搞,陈维光沉吟道:“这么说只能想办法把丁湖李庄永阳的治安联防费收上来。”
韩博摇摇头,苦笑道:“收不上来的,丁湖李庄永阳收不上来,良庄以后也不能再收。”
“为什么?”
他一直在城区干,不了解“西伯利亚”情况很正常。
韩博再次打着引擎,一边往下一站巡逻,一边耐心解释道:“一是存在太多历史遗留问题,以前为完成上级交代的征收任务,或为拿征收任务提成,丁湖李庄永阳各村欠下一屁股债。村干部,去银行很难借到钱,主要是管私人借贷。
村里欠老百姓钱,老百姓会交钱给村里么,当然不会。该收的,人自己从应交纳的款项中扣。不该交的集资摊派,人干脆不搭理。欠钱影响威信,没威信工作不好开展,更不用说收钱。
二是各村撤并之后,镇里对各村控制力会降到历史最低点。以前包括村民小组长在内,二十几个人管两三千人。以后没村民小组长,只有几个村干部,要管七八千人,管得过来么?他们连镇里交代的任务估计都完成不了,怎么会去帮我们收治安联防费。”
陈维光反应过来,自言自语说:“四个乡镇变成一个镇,不管什么事要一碗水端平,丁湖李庄永阳不收,良庄一样不能收。”
“辖区大了,经费反而少了,所以张局说乡镇撤并、各村撤并确实能减轻农民负担,但对我们公安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一年少近二十万也就算了,关键一下子少那么多村干部,直接导致我们对辖区的控制力大不如以前。”
“韩所,你打算怎么办?”
不了解辖区情况,并且确实没人家有本事,这些年当所长其实跟当“维持会长”差不多,一直在勉强维持。治安形势越来越严峻,又没足够经费,陈维光忧心忡忡。
从张局说要把良庄警务室建成大派出所那一刻,韩博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公安系统普遍存在的两个问题:钱和编制。
编制只能争取,决定权在领导,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搞钱。
“老陈,我们分一下工,我主外你主内,我负责打拐负责搞经费,你主持所里工作,负责日常管理、队伍思想和辖区治安。”
“不行不行,你所长,你应该主持所里工作;我教导员,我负责思想工作。”
“你干过几天教导员,你干过多少年所长?老陈,我知道你的意思,关键这不是谦让的事。模范所,怎么做先锋模范,首先要有钱,没钱玩不转。你守好大后方,让我没后顾之忧,我就能一心一意去打击犯罪,去依法创收。”
人家是揽权,他倒好,竟然放权。
虽然在思岗是邻居,合作的比较默契,但始终没真正共事过。
他调入公安局,被安排到良庄担任公安特派员之后,动静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抓一百人。紧接着打拐,连上一个星期《思岗新闻》,一举成为全县家喻户晓的“打拐英雄”。
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应该很强势,结果恰恰相反,很温和很好相处。
要是不认识,只听说过“韩打击”这个响亮的外号,跟他相处半年都不会想到他是良庄及周边几个乡镇老百姓“谈虎色变”的“韩打击”。
燕雀岂知雕鹗志。
24岁的副科,全县第二大镇的党委委员,全思岗能有几个。或许,或许他的“志”根本不在这个大所,甚至不在思岗。
想到前丝织厂总厂厂长,现南州市常务副市长对他的器重,陈维光猛然意识人家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自己的终点对人家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起点,良庄派出所庙太小,人根本看不上。
帮他看好家,让他去干一番大事业,他高升了,接任所长并非没有可能。
陈维光越想越有道理,不无激动地答应道:“行,我主持就我主持,不过大事还得你拿主意。”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搭档能轻松很多,韩博会心笑道:“老陈,你干那么多年所长,而且是辖区治安形势最复杂的城西派出所长,良庄这点事对你不存在问题。”
“不一样的,一是不了解情况,二是辖区比城西大一倍,三又赶上乡镇撤并、各村撤并、各村村委会重新选举这个敏感时期。韩所,不怕你笑话,老同志遇到新问题,我心里真没什么底。”
“有这个认识说明心里有底,老陈,有你这么经验丰富的好朋友老朋友做搭档,我感觉自己很幸运。”
“两个大男人,别这么肉麻。”
陈维光笑了笑,好奇问:“对了,你打算怎么创收?”
韩博缓缓停车,摇下窗户探头看看左前方的一排沿河而建的居民区,笑道:“有几个想法,一是联合工商和烟草专卖局打击售假烟、走私烟和市外烟,小单正在收集这方面情报,现在已掌握几条线索。
之所以没动手,是想放长线钓鱼,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击团伙。辖区销售假烟走私烟和市外烟的小商店,多少罚一点,不能罚太狠,以批评教育和警告为主。再有下次,不跟他们留情。”
“有没有跟工商局和烟草公司谈?”
“谈了,合作过一次,罗局长对我比较有信心,他说他们有权查处,没必要带上烟草专卖局。一家一半,这次保证一家一半,决不让我们再吃亏。”
我当派出所长时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过就算想到,跑工商局去人不一定会当回事。
陈维光佩服的五体投地,急切地问:“还有呢?”
“再就是涉税案件,假烟走私烟只能搞点小钱,我们想把良庄派出所建成模范所,现阶段只有在涉税案件上下功夫。”
韩博笑了笑,不无得意说:“我们已经掌握两个嫌疑人,他们肆无忌惮,很猖狂,居然坐在我们的警务室里公开跟企业财务商谈虚开国家增值税专用发票。据他们吹嘘,我思岗及新庵至少有三十家企业买他们的发票,如果一一查实,涉税金额极可能超过百万。”
“增值税专用发票!”
“嗯。”
“这不是归税务局管么?”
“老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告诉你,这归我们公安管,明文规定在我们打击的职权范围之内。大城市的税务部门发现这样的违法犯罪行为,一样会向公安报案,由公安部门立案侦查。”
陈维光真头一次听说,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可是我们不懂啊!”
“不懂可以学,昨天去老单位吃饭时我跟财务科沈大姐说好了,人春节一上班就过来帮忙授课,我们内部搞一期财税学习班。搞清楚怎么回事,学会怎么查账,立即对涉嫌偷税漏税的建材机械厂和榨油厂立案侦查,然后顺藤摸瓜,狠狠打击一下经济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查镇里企业?”
“乡镇企业一样是企业,只要是企业就要按章纳税,不能偷逃国家税收。再说我们查处归查处,又不一定要抓人。只要他们把偷逃的税补上,象征性交点罚款就行了。”
案件管辖权,他不是想打击镇里企业,是想以此获得案件管辖权。
陈维光反应过来,嘿嘿笑道:“打击打击也行,学习班我要参加,当这么多年公安居然不知道这归我们管,想想真丢人。”
“不知道的多了,不光你一个,这件事要保密,不能让刑警队那帮人知道。”
“当然要保密,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其实让他们知道也无所谓,没文化,账本摆他们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