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季报告齐襄公,纪侯已经举国迁走。齐襄公倒不食言,让纪季迁入纪城,供奉宗庙,延续宗族香火。将酅邑更名“安平”,从此,纪国方圆百里全部纳入了齐国版图。一切安排妥当,齐襄公下令,诸大夫与公子、公孙明日辰时齐聚太庙,祭告祖宗灭纪之功。
第二天,太庙中三牲齐备,香火缭绕。齐襄公头戴旒冕,身着衮服,带着大夫、宗亲,在太祝的导引下,祭拜先祖。太祝大声诵读祭文:
“哀公之仇,今已九世,时逾百年,今得以报;大齐疆土,东扩百里……”
祭告过后,齐襄公在太庙大宴群臣。时间尚早,宴会还没有开始,众大夫、公子、公孙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齐襄公,恭维着他,颂扬之声不绝于耳。齐襄公也志得意满,自觉非凡。他突然看见公子纠立在阶下,正与管仲、召忽低头私语,便转身告诉孟阳,让管仲来见。
管仲小趋登阶,拜见齐襄公:“臣管夷吾拜见君上。”
齐襄公上下打量着管仲,一看见他就想起了鲍叔牙,想起了公子小白,心里泛起一阵不快。齐襄公问道:“今天唯独少了小白。你的好友鲍叔牙没有告诉你,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齐襄公明显是在没事找茬,管仲摇头道:“回君上,臣不知。”他低头垂目,沉静如水。
齐襄公见管仲气定神闲,心中有些惊奇,一般人看见自己不快早就紧张得张口结舌了,而这管仲竟然毫不慌张。齐襄公又问:“当年你力谏先君不要伐纪,今日寡人一举灭纪,你看如何?”
管仲从劝阻齐僖公伐纪起,名声大噪。齐襄公此问不过是夸耀功绩、寻求掌声而已。管仲心里明白,却并不去拍马屁,只唯唯称是,并不多言。
齐襄公看了,心中越发生气,正要另外找茬,却听管仲开口道:“君上应该礼葬纪侯夫人。”
“国家大事无须你管!”
“礼葬纪侯夫人有助于与鲁国修复关系。”
“大胆,妄言朝政!”自从鲁桓公死于历下,齐襄公最不愿意人们提起鲁国。今日管仲对灭纪一事一言不发,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什么齐鲁关系。齐襄公认定管仲故意与自己过不去,他恶狠狠地盯着管仲下令道:“管夷吾私通鲍叔牙,里外勾结,不利于国,又妄议朝政,罚坐嘉石三日,以儆效尤。”
众大夫见状,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召忽着急,恳求公子纠为管仲求情,公子纠生性懦弱,又从骨子里惧怕齐襄公,见齐襄公已经动怒,说什么也不敢出头去为管仲讲情。召忽急得没法,硬着头皮去求高子,高子也觉得齐襄公做得太霸道,并且管仲所言颇有道理。但他知道齐襄公是个顺毛驴,顺者昌,逆者亡,此时劝解适得其反,不如过一会再说。所以,他只是颔首而已,并不多言。
在宫门外面,左右各有一块巨石。左边的那块纹理美观,叫做嘉石。让有过失的人坐上去,覩美石而自悔其过。实际上也是示众,是通过对人的羞辱,来警戒世人。右边的那块赤红色,叫肺石。凡百姓有事要见国君、卿相,官员不为他转达的,便可以站在上边,接连站上三天,宫中便有人出来代为转告。
此时,管仲已被石之纷如率人押到宫门外,坐到了嘉石上,旁边一块木板,上面书写着管仲的罪状,无非是所交非人,妄议朝政,目无君上之意。人们马上凑过来看热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召忽拨开人群,走近管仲着急地问,这如何是好?
管仲仰天而叹,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既来之则安之,听天由命而已!
召忽急得团团转。管仲道:“我只担心老母,身体欠安已有数日,只怕她知道了心焦。”
“我去看望老人家,就说你有公差暂不回家。”召忽说着,匆匆而去。
不想仆从早就听得管仲罚坐嘉石的消息,急忙回家报告管老儒人。老人正卧在榻上,由婧儿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喝药,猛地听到管仲被罚坐嘉石,心中一惊,一口药呛在嗓子眼里,立马咳嗽不止,一把推开婧儿就要起身,结果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婧儿急忙连扶带抱地把她放到榻上,她双手紧紧地攥着婧儿的手,一个劲地叫着:“夷吾!夷吾……”渐渐地,双手松开,没有了声息。
婧儿放声大哭。正在这时,召忽来到,听到哭声,快步来到门口,隔门相问,婧儿哭道:“老儒人殡天了!”
召忽听了,急得直跺脚。只得让婧儿守灵,自己再去周旋,争取管仲能够早点回家。婧儿再三致谢,召忽嘱咐几句,快步而去。
召忽又来到宫门前,来见管仲。他不忍心告诉他母亲已逝,但如此大事又怎么能不说?他正犹豫间,管仲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断定有事发生,急问:“我母如何?”
召忽不得不说:“老儒人殡天了!”
管仲长啸一声,仰头看天。苍天不公,我管夷吾有何罪戾,殃及高堂!
天上白云悠悠,随风飘移。管仲强忍住悲痛,仰头让眼泪往肚里流。泪流给谁看?哭给谁听?倒不如咬紧牙关,静观浮云待日出!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眼角往下流。
召忽见管仲只管仰头不语,急得手足无措,只是“管兄,管兄”地叫个不停。
许久,管仲低下头,此时泪水已干,面容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轻轻地说道:“召兄,如今说话还能管用的,只有高子、国子。”召忽明白管仲的意思,急忙点头,转身去了。
此时已过正午,太庙中酒宴正酣。召忽曾经是先君僖公的侍从,与侍从们大都相识,出入倒很随意。但高、国二位上卿坐席紧靠着齐襄公,召忽不便上前,只好远远地站着,等待机会。
高子离席解手,召忽急忙拜见,三言两语说清楚管母因着急而死、请高子千万施救之意。高子也不多说,只是点头应允。
高子返回,先与国子附耳低语一番,然后回到自己席位坐下。齐襄公对高子道:“高上卿有什么事,如此机密?”
“回君上,臣以为君上或许真得应该礼葬那纪侯夫人。”
“这有何说?”
“这一来如同君上用纪季,可以安抚纪民;二来可示好于鲁;三来可显示君上大度容人,彰显仁慈于诸侯。”
“有道理。我当亲临纪城,讣告天下诸侯,以夫人之礼葬伯姬。”
高子颔首道:“君上英明!”
此时,国子缓缓插话道:“请君上释放管夷吾,用其言而罚其人,恐人议论。”
齐襄公道:“令已出,已不可收回。”
高子道:“臣适才听召忽说,管母突然病逝。君上令管夷吾即刻回家尽孝,更可显示君上仁慈。”
齐襄公见高子、国子如此说,不好再坚持,便下令,使管仲回家治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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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姬入葬已是六月。齐襄公刚刚从纪城返回临淄,卫惠公又以宴享为名,恳请送他回国复位。齐襄公早就答应过他,他又特别殷勤,当即应允。派使者分别前往鲁、宋、陈、蔡等国,历数卫国左公子、右公子以臣逐君之罪,邀请各国一同出兵,清除卫国逆臣,以正纲纪。约好冬季出兵,同伐卫国。
这年初冬,齐、鲁、宋、陈、蔡五国军队以讨伐左、右公子逐君犯上为名,共同进攻卫国,卫国不能抵挡,大军入卫,卫惠公复位,杀左、右二公子,流放公子黔牟。卫惠公对齐襄公千恩万谢,尽出库府所藏,献给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