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闵公刚刚返回鲁都曲阜,齐使仲孙湫便到了。以礼参见过鲁闵公,便提出看望哀姜、叔姜。季友让他休息一会,下午再去,他却思亲心切,坚持立刻就去,于是鲁闵公陪同他来见哀姜、叔姜。来到哀姜宫门前,却正撞见庆父匆匆出来,闵公急忙立住脚,闪身到路边,怯怯地说一声“叔父好!”
庆父却对鲁闵公视而不见,只对仲孙湫拱拱手,寒暄几句,便抽身而去。仲孙湫今天早上在朝堂上见过他,认得他就是庆父。当时,他在朝堂上端着一副摄政的样子,让人觉得跋扈,看了不舒服,却不想又在这里撞见。
哀姜见了仲孙湫并不十分亲切,礼节性地互相问候一番,就没有了话题。仲孙湫见她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便告辞退出,然后来见叔姜。叔姜听说哥哥要来,早就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看见哥哥走来,急忙快步迎上前去,未曾说话眼泪先就流了下来。
叔姜对着仲孙湫哭诉一番,说道:“庆父出入宫闱就像自己家中,开儿虽说是国君,但在他眼里如同不懂事的小儿。”叔姜平日里无处诉说,今天见了哥哥,敞开胸怀抖落一番,心里痛快了许多。
仲孙湫压低嗓音问道:“庆父随意出入,她身为夫人竟然无话吗?”说着,向哀姜居住的宫室方向呶呶嘴。
叔姜也压低声音答道:“二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这也正是妹妹最担心之处。”
仲孙湫暗自点头,心想这就是了。
晚上,鲁闵公宴享仲孙湫,季友作陪。宴享之后,季友亲自送至馆舍,又促膝交谈良久。季友问道,贵使屈尊敝邑有所见乎?仲孙湫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道君上尚幼,有劳公子处处留心。季友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出此败类,让大国见笑了。仲孙湫问道公子惧乎?季友挺身道,季友何惧?邪不压正,我秉持正义,扶助君上,自有众大夫扶持,他庆父又能奈我何?仲孙湫频频点头,说道公子真中流砥柱也,有公子在,社稷之福也!
仲孙湫欲归,叔姜恋恋不舍,鲁闵公、季友也都再三挽留,他心中思忖,多住几日也可显示我大齐对闵公的亲近,于是,便多留了十余日。
一个月后,仲孙湫出使归来,复命于齐桓公。齐桓公问起鲁国的局势,仲孙湫忧心忡忡地说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把庆父妄自尊大,特别是与哀姜有私情的所见所闻陈述一遍,说道:“他有非分之想,也未可知。”
齐桓公思索一下,问道:“寡人乘其乱,取了鲁地如何?”
“臣以为不可。大树将死,先死躯干,然后树叶败落。鲁国不同,有季友等一批忠臣在,枯萎的只是树叶,其主干未损。”仲孙湫劝阻道。
管仲见齐桓公有灭鲁之念,也在一旁插嘴道:“君上千万不要有此念想!君上对诸侯一直拘之以利、结之以信、示之以武,故能使诸侯就其利、信其仁、畏其武,尊君上为霸主,不敢违背君上号令。如果君上贪图眼前之利,不仅难以服鲁,天下诸侯也必将离心离德,叛我大齐!”
齐桓公见管仲说得如此认真,自觉失言,急忙说道:“寡人只是随口一说,仲父莫要当真。”他转而问仲孙湫:“寡人出面为鲁诛除庆父如何?”
仲孙湫略一思索,说道:“庆父劣行未显,君上代庖,恐惹微词。多行不义必自毙,依臣所见,不若姑且待之。”
齐桓公看看管仲。管仲知道齐桓公是要征求他的意见,便道:“这样也好。”然后又用建议的口吻说道:“常言道有备无患。现今高子正在南阳,可令高子密切关注鲁国动态,如果发生动乱,随时带领南阳将士前去平乱。另外,使人告诉鲁公子季友,事有紧急,可随时向南阳高子求援。”
却说庆父见叔姜母子先是到齐地平阴会见齐桓公,又到郎地迎接季友,知道这对母子对自己不满,心中已是非常不爽,齐国使者又接踵而来,这使者偏偏又是叔姜的亲哥哥,心想这是撑腰的来了。他心中不快,又无可奈何,禁不住对着哀姜大发牢骚:你一心要立他为君,人家却不领情,把季友请回来与我作对。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待见我,将来长大了那还了得!
哀姜自从与庆父有了私情,一心扑在了庆父身上。鲁庄公去世前两年咳嗽不止,稍微一动就气喘吁吁,早就行不得房事,哀姜也已对男女之事心如死灰。庆父身强力壮,风流倜傥,就像一把烈火又让她死灰复燃,而且越烧越旺,直烧得心中春波荡漾,早已有些苍白的脸颊变得红光四射,静如秋水的双眸变得激情闪烁。现在她一刻也不愿离开庆父,恨不得庆父天天都能守在她的身边。庆父的牢骚让她非常心烦,她自觉地去想方设法使庆父高兴。人们都说痴心女子,是的,哀姜从来没有为一个男子如此痴心过,嫁给鲁庄公时虽说心里充满了美好憧憬,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魂牵梦绕,甚至为了庆父她愿付出一切,什么名声、节操,此时统统丢到了脑后,眼里只剩下了庆父。
一日,哀姜与庆父一阵缠绵之后,依偎在庆父的怀里,温情脉脉地看着庆父,试探着说道:“公子实在觉得委屈,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小孩子废了,就由公子做了国君,岂不更好。”
庆父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哀姜这样说,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哀姜。哀姜就与他对视着,仔细地看着他,等他表态。
“那小子不是你要立的?”
“此一时,彼一时。这小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比立公子般强。如今看来,立谁也不如立公子。”哀姜亲昵地说道。
庆父却不说话,只是把哀姜搂得更紧了些,哀姜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庆父开始寻找机会,但是,外有季友,内有叔姜,处处留神,以闵公年幼为名,天天呆在宫里,没有要紧的事情根本就不离开宫室,庆父却也无从下手。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八月,鲁闵公即位已接近两年,这日该当有事,大夫卜齮因为闵公的太傅侵占了他的土地,跑来请求闵公为他主持公道,闵公年幼,从未处理过这等事务,便让他去找季友,边说边就走了。卜齮以为闵公袒护太傅,一时气愤不已,跺着脚地喊冤。此事恰巧被庆父撞见,大声喝道在宫庭之中哭天喊地成何体统,卜齮见是庆父,还想分辩几句,却听庆父悄声说道:“你晚上来见我,我保你满意。”
当天夜里卜齮来见庆父,庆父让他刺杀鲁闵公。卜齮听了,吓得直摇头,连说不敢,那是灭族之罪。庆父问道:“你仔细想想,那小子死后,谁能为国君?”卜齮低头一想,说道:“肯定是公子您无疑。”庆父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本公子将即君位,你还有什么不敢?”
庆父见卜齮低头不语,便进而说道:“如若按我所说行事,事成之后我将太傅之田全部奖赏予你,如若不然,我将以蔑视君上之罪责罚你,何去何从,你自选择。”
卜齮沉思良久,觉得这国君之位非庆父莫属,跟着他混,不仅能报得眼前之仇,还能赢得长远富贵。于是,思之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庆父携其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夫乃真俊杰也!”二人密商多时,直到夜深,卜齮才匆匆离去。
第二天,哀姜召见卜齮,说昨夜做了一梦,梦中所见,甚是蹊跷,要请他占梦。卜齮来到后宫,早有内侍在门口迎接,领着他到了哀姜宫室。
庆父在院中看得清清楚楚,鲁闵公只带着几名侍女在玩耍,他小小的年纪,又正是不冷不热的季节,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正玩得高兴。庆父回到室内,对着卜齮使个眼色,卜齮会意起身告退。
卜齮走过一个门口,看见鲁闵公迎面跑来。他往门后一闪,藏身于门后,等鲁闵公跑到近前,从袖中伸出匕首便刺。鲁闵公“啊呀”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可怜他即位不到两年,还是一个九岁孩童!
几个侍女没人声地惊叫起来,卜齮扔下匕首转身就逃,几个侍卫手持长矛迎面冲来,事先庆父对他说好,侍卫将以抓起来问罪为名将他关押——实际上是保护起来,因此他并不躲闪。但等到跟前却不像庆父所说,几根长矛同时向他刺过来,瞬间他明白了,庆父是要杀人灭口!庆父将踏着他的血如愿以偿地登上国君的宝座,而他将永远被钉在弑君的耻辱柱上!
长矛刺入他的胸膛,他心有不甘地凝视着苍天,死不瞑目。
季友听到鲁闵公被刺,一边立即派人到南阳报告高子,一边乘车一路急驰赶往宫中,看到叔姜正抱着鲁闵公哭得死去活来,感到心如刀割,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鲁庄公去世尚不足两年,二子相继死于非命。他仰望天空,仿佛又看到了庄公那满脸的愁容,不由地跪地大喊:“是季友无能啊,君兄!”
“国一可一日无君,”庆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你我二人当务之急在于议定新君。”
这一切应该都是眼前这位哥哥所为,为了君位他竟然六亲不认,对侄儿接连痛下杀手,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还有什么人间恶事做不出来?突然,他想起一事,急忙抽身而去。
鲁庄公还有一子,即公子申。季友恐庆父在混乱之中再对公子申下手,便匆匆找到公子 申,带着他连夜逃往邾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