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天气转暖之后管仲的身体就会好起来,没想到却不见好,总是咳嗽不止,时常发烧。等到了秋季,天气转凉,竟然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
一日,齐桓公又来看望管仲,见他又消瘦了许多。管仲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臣恐怕大限将至,不能再陪君上了。”
齐桓公听了,不禁眼眶一热,眼睛有些蒙眬,忙强颜宽慰道:“仲父千万不要多想,多歇息些时日,慢慢就会好起来。寡人还要与仲父一同去征伐淮夷哩!”
管仲笑笑,笑中却有些许凄然。他缓缓地说道:“臣是去不成了。臣真想再随君上出征,可惜人生苦短。”他的眼角亮晶晶的,似有一滴泪珠。
二人无语,良久,齐桓公长叹一声,犹豫再三,说道:“有一事不得不问仲父。”
管仲问道:“君上请讲。”
“灾祸若是不幸降临大齐,仲父不起,寡人该用何人为相?”
“知臣莫如君,君上当早有打算。”管仲说道,“臣早就想问君上,君上可否说来听听?”
“寡人也想请教仲父。”齐桓公真诚地说道,“仲父以为易牙如何?”
管仲反问道:“君上为何要用此人?”
齐桓公道:“此人聪明多智,特别是他最体贴寡人。当初,寡人无意中说人间美味皆已尝遍,只有未曾吃过人肉,他便悄悄地把自己的幼子蒸了,让寡人品尝。他为了寡人连自己的爱子都舍得,难得一片忠心。”
管仲道:“君上差矣!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忍心杀害的人,他能真心忠于君上?”
齐桓公沉思一会,心中犹豫,又问道:“那开方如何?”他见管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开方随其妹长卫姬、少卫姬嫁来齐国,一心侍奉寡人,连他的父君去世都没有回去送葬,他对寡人如此忠心,寡人或许可以把国政托付于他。”
管仲摇头,说道:“不可。君上就未曾想过,一个连生身父亲都漠不关心的人能够真心忠于君上?”
“那就只有竖刀了。”齐桓公道,“不怕仲父嗤笑,寡人好色,后宫混乱。竖刀为了给寡人管理后宫,年纪轻轻的竟然就净了身。对一个为了寡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毫不顾惜的人,该不会有什么怀疑了吧?”
管仲一声苦笑,说道:“君上何不想想,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惜的人,能够真心顾惜君上?”
齐桓公低头不语。
管仲果断地说道:“臣有一语,早就想对君上说。”
齐桓公看管仲面容严肃,肯定又有什么重大事情,便注视着他示意自己专心在听,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臣请君上立即驱逐易牙、开方、竖刀,永不叙用。”
齐桓公瞪大了眼睛道:“不使为相也就罢了,何至于此?”
管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三人行反常之事,必有反常之心,臣恐三人在朝对大齐不利!”
齐桓公不语。
管仲知道他舍不得,便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不瞒君上,臣已提防三人多年,有臣在他不敢兴风作浪,只怕臣死后,君上受他蒙蔽,一生之英名,毁于这三人之手!”
管仲看齐桓公还是不语,便抓住他的手,用尽力气说道:“君上,请务必信臣这一次,不然,臣死不瞑目!”说着,一阵咳嗽,许久不止。
看管仲着急,齐桓公忙说:“仲父莫急,寡人应承便是。”
管仲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对齐桓公道:“君上能够应承,社稷之福也。”
齐桓公问道:“使鲍叔为相可好?”
管仲轻轻摇头,说道:“鲍子淡泊名利,刚正不阿,自是一流人品,但为相却不尽适宜。”他见齐桓公眼光中带有疑惑,便想了想,继续说道:“为相,不仅自身勤劳,更要善于用人。而人无完人,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应用人之所长,避人之所短,而鲍子嫉恶如仇,人有一恶,终生不忘,是以不尽适宜。”
“鲍叔不是与仲父最为莫逆?”齐桓公以为管、鲍二人关系最近,觉得管仲最希望鲍叔为相,没想到他竟如此说。
“君上是问谁可为相,不是问谁与臣最为亲近。”管仲不紧不慢地说道。
“仲父以为谁可为相?”
“隰朋乎?隰朋可。”管仲看着齐桓公,表情极为认真,“鲍叔恶恶,宾须无好善,但皆不能从权。宁戚勤恳敬业,却不能因器物粮食充足而暂歇民力。事有消长盈亏,能与百姓同屈同伸,才能使国家持续安宁,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隰朋?”
齐桓公道:“仲父所言,寡人谨记矣!”
管仲长叹道:“隰朋,夷吾之舌也。身死,舌能独存乎?臣唯恐隰朋年事已高,也不久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