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色,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轻轻铺展在天地间。
常威静静的站在粮店外,看着四周的粉墙黛瓦,听着轻柔的吴侬软语,仰天看着天上的明月。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对李建平道:“麻烦您个事,去了解一下这个阿兴家里的情况。”
这事不难,李建平是当地人,又是公安,不论是找居委会还是派出所都能问到。
他领了命令,想了下小声安慰道:“常组长,别太担心,真有困难,街道会管的。”
常威轻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没遇见就罢了,遇见了,总要问一问。”
他最后幽幽道:“这个阿兴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李建平喟叹一声,没有再劝。
常威知道自己的个人能力有限,想要好好活着,有些闲事就不能多管。
他帮不了普天之下的穷苦百姓,但是既然撞到眼前,他相信这也是一种缘分。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能帮一个就帮一个吧!
刚穿越来的时候,他凭着钓鱼身上就二十多块钱,家人都还没吃饱肚子,就舍得全部拿出来去买老太婆手里的两只老母鸡,还被人骂圣母和傻逼。
可他从来没有反省过。
共情是人类最伟大,也是最可悲的一种能力,明明自己过的也不尽如人意,偏偏见不得人间疾苦。
粮店是国营单位,为了方便群众月底能够下班买粮才稍稍晚了些下班,但是到了七点钟也到了关门的时候。
工人们都从里面出来,常威看见了混杂在人群里的那位账台负责称重的汉子和陪在他身边的少年阿兴。
小伙子似乎很高兴,数了三遍手里的毛票,兴奋道:“阿叔,我今天赚了六毛钱。”
一袋二厘,他扛了三百袋。
好在粮库和前面账台只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只是不知道他瘦弱身体里是如何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汉子一直端着胳膊像个木头人,走路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僵硬的转头看向阿兴道:“傻孩子,扛了一晚上,累不累?”
“不累。”阿兴干脆的答着,又期待的问道:“叔,我明天还能再来吗?”
“能,不过等你明天能动弹再说吧。”汉子怜惜的看着少年,交代道:“我家里有散酒,一会让水娥送去,让她把酒倒在手心搓热了,给你的腿和肩膀好好揉揉。”
“不用,不碍事的。”少年把钱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袋,有些腼腆的回应着。
“我这个当爹的都舍得,你还害羞了?”汉子没好气的轻斥着。
少年就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的跟在汉子身边走着,见他一直平举着胳膊,好奇道:“叔,你这个袖筒是什么布料做的,一条条,一棱棱,可以沾好多面粉啊!”
“这叫灯芯绒,去年常州刚生产出来的,卖的可不便宜,这还是我找了朋友要的些碎布条,让你婶给缝的。”
“难怪花里胡哨的呢。”
“你还嫌弃上了?”汉子骄傲道:“我这两条胳膊至少能扫下来一两面,中午晚上两趟,我一个月就能省下来五六斤面粉呢。”
“可是你每天下班这么举着,多累啊!”
“能吃饱肚子,累点怕什么?”
“叔说的对,我也不怕累,就怕弟弟妹妹吃不饱肚子。”
常威和范团儿走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男人这种做法本质上也算是在薅羊毛。
但是两人没有过问的想法。
这不过是底层百姓的一些生存智慧罢了。
每天平举着胳膊走路回家,一个月撑死不过五六斤面粉。
而彭满仓一个人就祸害了五十万斤。
想到他这里,常威愈发下定决心,要一查到底!
走了几分钟,转入一条小巷,李建平匆匆跑来,吓的男人赶紧躲到墙角,生怕被他给撞上。
等他们走远了些,李建平才汇报道:“常组长,情况摸清楚了,阿兴的爸爸确实在家养病,不过他不是身体原因,是被几个小流氓给打的,伤了肺。”
常威蹙眉道:“他爸是做什么的?怎么和小流氓发生了冲突?”
“在粮库搞搬运,报案记录上写的是他下班回家路上,几个小流氓撞上来,骂骂咧咧的发生了冲突,然后他就挨了打。”
“粮库......还真有意思,他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一个十岁的弟弟,一个七岁的妹妹,他妈妈在生妹妹的时候难产,没救下来。”
倒是和常天常珑差不多大小。
常威停下脚步,询问道:“伤了肺,单位上没管吗?”
“粮库说不是工伤,说是他爸和小流氓打架,只肯报销百分之五十的医药费,他爸舍不得住院,就在家里养着。”
“案子呢?破了吗?”
“打完架后人就跑了,没抓到。”
常威就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看向范团儿道:“正好是在粮库上班,团儿姐,你说巧不巧?”
他还没当警察的时候,老爹就告诉过他,干这行的,最不能相信巧合,即便真的是,也要小心求证才能下判断。
范团儿哪里不知道常威此刻心中的怒意。
那笑容里明显是带着戾气和杀意。
“李建平同志。”她面色严肃,冷着脸道:“现在有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李建平顿时明白,立刻站直了道:“请领导放心,我保证把人给抓回来。”
如果是平时,他还不敢打包票。
现在......全省都盯着龙组,他们说要抓几个小流氓,省公安系统就是把临安城给翻过来,也会把人给找到。
而且,他也工作了二十多年,建国后当了十年警察,也是不相信巧合的。
说不定这几个小流氓身上还带着大案子!
阿兴家院子外面,常威听着屋里的动静没有进去,他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递给李建平,“你进去做笔录,顺便把这个钱给他们。”
他见不得人受苦的样子。
范团儿轻柔的劝慰着,“常威,这就是无产阶级要革命的原因,只是我们的革命还未完全成功,仍然需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