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檐下搬了一捧细柴,往炉膛里点着一小把稻草,铁锅很快就发热,岑济用筷子夹着腊肉给锅来回蹭着,毕竟是这个铁锅的第一次,要充分润滑,好好开锅。
用水冲了一遍,沿着锅边淋入一圈香油,将切成片的火腿片一一放入,煎至两面发黄推到锅边,又在锅底敲进去四个鸡蛋,每颗鸡蛋上都点了食盐跟胡椒粉,小心将每个鸡蛋的两边蛋白轻轻合起,就成了漂漂亮亮荷包蛋,用筷子将火腿和鸡蛋夹出备用。
从桶里舀了几大碗井水倒进锅里,添了一把柴火,把水煮到沸腾,岑济又从食堂外间找了起来,一箱子白象,经典的红烧牛肉味,拆了四包全部倒进锅里。
趁着面条将软未软之际,把调料粉包、酱包、荷包蛋、火腿片全部加进去,包装都放进炉膛烧掉,用筷子在锅里一搅,顿时这香味就按不住了,岑济用锅盖加上,炉子风门开小,用小火慢慢煨着。
过了两分钟,揭开锅盖,面条此时吸满了汤汁,面身呈半透明状态,用筷子一捞,弹性十足!趁热将面条捞起,两只碗都装的满满登登,上面盖着荷包蛋和火腿,舀出汤汁一浇,最后撒上切好的小葱末儿。
岑济把食堂门打开,发现场基上站了不少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岑济,周能军就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吸鼻子。
“你们在干嘛?”岑济一脸不解。
“陈老师你在家烧什么好吃的呢?”
“我晚上才吃的饭,一闻到这味道就饿了。”
“可不是吗,我家小发子馋的口水直往下滴!”
岑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哎呀,就做了两碗面条,煎了几个荷包蛋,学校里来了客人,得好好招待嘛!”说完从食堂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面条去了宿舍。
邱慧娟早就问到了味道,自己中午在公社也没吃多少饭,下午挨到现在,肚子早就饿了,这陈继革非要留自己吃饭,又不说是什么,看来做的东西是有八九不好吃,自己本来还打算象征性地吃一点,晚上回公社再吃点饼干垫垫肚子。
结果他一进食堂,就好像在里面做满汉全席一样,那味道把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可不光自己这样,场基上都站了不少社员,都是被他味道吸引过来的,眼看着他端着碗往宿舍走来,邱慧娟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出去接过。
“陈、陈老师,我们就在教室吃吧,在宿舍里影响不好……”
“哦,对对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那我们就在教室吃,就是外面人多,怕你不习惯。”岑济一拍脑袋,跟着邱慧娟去了教室,看着外面估计都来了十几个人了。
“没事的,公社里吃饭人也多,人多吃饭才热闹嘛!你也快吃呀!”
岑济赶紧从人群里钻出去,把面碗端进了教室,跟邱慧娟面对面坐着,看了看位置,正好是李小林座位,不好意思啦,明天你就闻着味上课吧!
“这是方便面吗?我以前去同学家里吃过,不过她说方便面只能干吃,泡着反而不好吃。”
“对!这是方便面,我们国家今年从小日子那边引进的新技术,先在首都附近小规模销售来着,我同学寄来的。”
“这是肉吗?真好吃,陈师傅你做饭真好吃,荷包蛋也好香!”邱慧娟一边吃一边夸,岑济胸膛都快挺得爆炸了,没办法,哥就是这么厉害!
岑济吃了一口面,真好吃!又吃了第二口,还不错!紧接着吃了第三口,有点腻了。这方便面还真是,果然是第一口最好吃!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场基上人群也慢慢散去,岑济去宿舍行李箱摸了支小灯泡,拼嘻嘻上说是“网红野外无极变色帐篷小马灯”,一支笔的长度,大约甘蔗粗细,两头是塑料,中间是亚克力透明灯管,里面是螺旋状的灯管,通过灯尾旋转调解色温,还能调整模式用灯头当手电筒用。
把灯打开往桌上一放,就是一个小台灯,邱慧娟惊奇的看着这个小玩意,用手摸了摸:“这个是电灯吗?怎么这么小,还不烫!”
“这是内蒙那边牧民们经常用的马灯,平时夜里挂在帐篷上,这样狼就躲得远远的!”岑济瞎话说的炉火纯青。
“那可真好,快吃吧,面都坨了!”
“哦对,你都吃完了吗?”岑济赶紧扒拉。
“我早就吃完了,你做的面条真好吃!”邱慧娟笑着把灯拿在手里,举在岑济头上:“我给你照亮,你快吃,嘻嘻。”
三两下吃完,岑济又去把碗筷给洗了,邱慧娟说自己要早点回去,不然被沙书记发现就糟了,岑济便背了挎包提上灯送她。
两人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慢慢往公社里走,今天是八月十四,天上的月亮已经接近满圆,路上、田里、林间都染上了一层月光。
路两旁的田里传来阵阵蛙鸣,间或有风吹过,送来远处桂花的芳香,邱慧娟的两条辫子随着步伐来回摆动,撩动着少年的思绪。
是的,虽然三十岁,但没结婚就是少年。两人说起今年的秋收,聊到小左的撩妹生涯,又谈到了刚过去不久的高考。
“我晚上一直在复习,可是题目都好难,我好怕我考不上,可能大家都在暗地里笑话我吧!”邱慧娟低着头。
“怎么会,你要是考上了可就是公社里数一数二的大学生!”岑济往她身边靠了靠,想给她一个依靠。
“哪有那么容易考上,都考了好几年了,明年高考要开始实行预考制度了,我怕我连预考都考不过,到时候连中专都读不上。”
岑济知道预考,简而言之就是参加高考的人数太多了,所以在高考前再举办一次筛选考试,筛下一半多的考生,只有通过预考才能参加高考。
岑济记得当时自己的初中老师跟他说过:当时一个高三班64个人,通过预考的只有十人不到,这无疑给广大考生们又添了一道门槛。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公社,岑济正想着安慰邱慧娟,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来人啊!有流氓!”
二人对视一眼,邱慧娟说:“是粮站小露的声音!”
岑济跟着邱慧娟快步赶到粮站门口,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人穿着拖鞋,有的人光着脚,大家围着一个穿着白衬衫、大黑裤子的女孩说着什么。
邱慧娟和岑济走近了才发现,女孩子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衬衫也都贴在身上,显然是才洗过澡,周围有一股肥皂的味道。
“小露,你怎么了?”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急匆匆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神色十分关心且焦急。
“这是粮站的质检员刘大姐,叫刘丽萍,她丈夫是文化站的副站长林思聪。”邱慧娟小声地跟岑济解说。
这时候公社还没有路灯,大家手里的手电筒还是老式的大铁皮筒子,灯光昏黄,亮度不高,岑济这会儿提着24年的led灯顿时就成了全场最亮的仔!
把灯调到最亮,岑济往四周一照,众人的情况一览无余。
邱慧娟一脸诧异:明明在路上这灯跟普通的手电筒差不多亮啊,怎么这下突然变亮了。
岑济要是能听到邱慧娟的心声,肯定会害羞的说:不这样怎么能跟你贴近了走呢。
现场除了自己跟邱慧娟,一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个女同志是小露和刘丽萍,剩下四个分别是刘丽萍的丈夫林思聪,闻讯赶来的吴建国,公社的值班人员李子诚,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左青峰。
“曹露露,你把情况说说,谁耍流氓了?”吴建国光着脚,穿着大裤衩,上半身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大大咧咧开口就问。
“我刚刚在宿舍洗澡,洗好了就准备往窗子外面泼水,发现窗子那有人在往里面偷看,我就喊了一声是谁,那人就跑了,跟着我就一边喊人一边往外跑,出来之后大家就都过来了。”
“小露你没事吧?要是被我抓住那个流氓,看我不打死他!”左青峰一脸紧张,准备往曹露露身边靠,曹露露却往后面躲了躲,场面颇为尴尬。
粮站跟公社之间有一条小巷子,二者并列在一条路上,公社在东边,粮站在西边,中间的巷子一直往里左拐,呈“7”字型将粮站包围起来。
东边是公社大楼,北面是院墙,院墙后边是粮仓,院墙高有五米多,没有其他出入口,曹露露的宿舍在东边的拐角,朝北边开了一个窗户。
“大家都挨个把情况说说,我来判断一下情况。”吴建国拿毛巾擦了把汗。
“我听到小露在喊什么,就从床上爬起来看,跟着就到这里了。”刘丽萍挽着曹露露的手,对着吴建国说。
“我一直在公社办公室值班,小左之前还在我办公室跟我下了一会儿象棋,之后他出去上了厕所,我听到声音就出来了。”李子诚身上披着外套,手里拎着手电筒拍了拍,灯光有些昏暗还不停的闪。
“我晚上吃完饭,喝了两缸子凉茶,肚子不舒服,跟小李下棋的时候肚子不舒服,就去上厕所了,上完厕所回到办公室发现小李不在,就出来看见你们了,陈老师你也在啊!”左青峰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衬衫,看到岑济后一脸欣喜。
“我晚上吃过饭就去站里修放映机,何站长说秋收过后要去各生产队放电影,让我把装备都规整规整,刚刚回来没多久,就听到小露在叫,接着就出来看见大伙了。”林思聪身上穿着劳动服,手上还有油污。
“我每天晚上都会跟邮政所老郑喝酒,之后出来散散酒气,今天晚上他说自己犯困就回去了,我就顺着这条路再走走,刚走到这就听到声音,接着就过来了。”吴建国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人。
“陈老师你怎么来了?”吴建国一脸的疑惑。
“我送小邱回来!”话语简短有力,又给众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咳咳,太晚了不要在外面闲逛,这不小露就遇到流氓了,你们以后要早点回来啊!”吴建国瞥了岑济一眼半是关心半是批评的说道。
四周听到动静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往这里围过来,吴建国让大家都安静一下,离巷子口远一点,自己要进去查看现场,说完就把岑济喊上一起去巷子里看看。
“陈老弟,我那表有消息了吗?”
好嘛,你把我拖进来就问这事,一点都不关心案情吗。
“应该快了,我抽空去县里打了电话,说是专门找他们厂往江城这边运货的司机捎带的,上周就出发了,估计就这两天了。”
岑济敷衍着应付,想着要不就明天吧,刚好能去蹭老吴的饭,接着就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吴大哥,你怎么不关心谁偷窥呢?”
“害!这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又没人证又没物证的,到哪儿抓人去,这漆黑抹乌的,流氓说不定早就跑了。”
“可是这不耍流氓吗?影响社会治安呐!”
“就这偷看大姑娘洗澡的小瘪三还能影响社会治安?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
“那你把我拉进来是干什么,做做样子嘛?”岑济心里有点愤愤不平,自己还打算在小邱面前露一手逻辑推理呢,好歹大学的时候也学过犯罪心理学,工作之后也没有机会练练手。
“唉,要是手底下有几个人,我何至于此啊!就这扒窗户、钻门子的事,农村里面太多了!”吴建国用毛巾擦了擦嘎吱窝,递给岑济示意他也擦擦脸,岑济都快yue了好嘛,见岑济客气不要,吴建国又自己擦了起来:“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就没正经接过什么案子,陈老师你有什么高招吗?”
岑济摸了摸墙面,看了一下窗户的高度,只见曹露露的房间窗户离地面大约一米二左右,窗户是玻璃窗,里面挂着窗帘,从外面正常情况下是看不见里面的,只能从窗户边缘,通过窗帘没遮到的边缘往里面斜斜看去,才能满足偷窥的条件。
看到这里,岑济又看了下巷子的地面,这里常年被洗澡水、洗脚水冲刷,土壤稀烂,全是烂泥巴,靠近围墙根附近还有不少中药渣。岑济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对着吴建国说:“我有办法了,吴大哥,咱们两个配合好,这个人就肯定跑不掉!”
岑济把自己的猜想跟吴建国说了一遍,吴建国听了眉头紧皱:“陈老师,这有把握吗?”
“最起码有六、五成!”岑济信誓旦旦的。
“那好,待会儿你给我敲敲边鼓!”吴建国右手把毛巾往左手手心里摔了摔,带着岑济走出了巷子。
巷子口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大多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有公社的干部,也有粮站、供销社、文化站的职工。
岑济出去扫了一眼,发现最初到现场的几人都在,再结合刚才几人的描述,心里又多了一点把握。
“建国啊!这事情我刚刚已经听说了,希望你能赶紧揪出这个流氓坏分子,怎么样,有眉目了吗?”沙永红抽着烟卷,一手扶着腰对着吴建国问道。
吴建国看向岑济点了点头,昂着脑袋对着四周人群大声说话,像是在对沙永红回话,又像是在跟大家宣布:
“沙书记你放心!这个流氓他跑不了,我已经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不出半个小时,就能把这个小瘪三揪出来!”
沙永红听了吴建国这么说,嘴角含笑,一只手揉着腰,正准备好好鼓励几句,突然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好!特派员果然有胆量,要是今天真能揪出这个小流氓,我肯定会向县领导好好汇报!”
只见黄志刚很骚包地穿着中山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真是难为他了,大晚上的也衣着整齐。
沙永红一脸不屑,脸转过去不看他,黄志刚倒是无所谓,笑嘻嘻地同沙永红打招呼。
吴建国把大伙都喊到公社门口,又让食堂大师傅从仓库里把汽灯拖出来点着,挂在门口的喇叭杆子上,汽灯烧的呼呼作响,把公社门口照的如同白昼。
吴建国站在公社门口的台阶上,环视一圈中气十足的大喊:“那个小瘪三就在公社门口!就在这里!”
“啊?”“不会吧?”
“这人怎么还不跑?”
“就是,人这么多,我们一人给他一脚就能把他踢死了!”
人群里仿佛点着了一个炸雷,全场都沸腾了,这人还在现场,还不跑,还有这好事吗?简直就是给大伙的枯燥生活增添乐趣啊!
“大家都安静,听特派员说话!”黄志刚估计是个表演型人格,在人群前晃来晃去,大声招呼,天生的气氛组。
“咳咳!刚才我去了后面的巷子里,找到了那个流氓偷窥的窗户,窗户只有一米出头,要想从那里往房间里头看,只有扎个马步,半蹲着看。”
“就是这个蹲着看,彻底暴露了他的马脚,让我找到了他的破绽!”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有人说:“这特派员真是神了,这蹲着、站着也能给他看出名堂来,还真是了不得!”
“那可不,要不然别人怎么是特派员,你就是扛大包的!”
沙永红摸着下巴也在琢磨,这吴建国你说他要是擒拿缉捕、开枪捕俘,那倒是一把好手。
怎么突然就转性,搞起刑侦破案来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他管过这些事啊,是他藏得深还是我看走眼?
吴建国可没想到这么多,他早就在巷子里跟岑济商量好了,由他在台阶上大声吆喝吸引群众的注意力,岑济在下面仔细观察众人的反应。
只要这个流氓心理承受能力不强,肯定会露出马脚。
这也是岑济在大学里上课听来的,上犯罪心理学的是个老法医,以前干过一段时间刑警,跟犯罪嫌疑人打交道比较多。
他在课上说过有的作案人在作案后不会离场,反而会混在围观人群中,观摩办案人员的手法,吸取经验教训,以便下次作案准备更加充分,当然翻车被抓的还是多数。
今晚这次事件,从场所来看,虽然处于街区,但因为是夜晚,周围环境比较空旷,这让流氓的逃脱很成问题,极大可能就混在人群里。
从曹露露表述来看,从她发现偷窥的人,到她大喊出门,时间很短,偷窥的流氓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且吴建国就在附近立刻赶了过来,如果发现行色匆匆的路人肯定就直接拦下了,这也进一步说明这个流氓就在人群中!
刚才吴建国在台阶上一阵吆喝,岑济在下面认真观察了一圈,对几个重点人物的神态、动作进行了分析。
自己手心里也渗出了汗,早知道不装这个b了,万一找错人了可怎么办,这个年代名声可比什么都重要。
邱慧娟被沙永红叫去把刘丽萍给替了下来,毕竟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大,方便交流沟通。
见外面人多,两个小姑娘就进了公社门口的办公室坐着,刘丽萍仍然站在门口。
经过刚才一番查找确认,岑济目前已经把范围缩小在几个人身上,接下来就看吴建国的了,于是伸手在头上摸了摸,又张开五指在头上甩了甩,这是事先跟吴建国约好的信号。
吴建国见到之后,向岑济点了点头,喉结上下蠕动,咽了一下口水,重新清了清嗓子,结果没控制好力度,把痰给咳了出来。
只好随意往边上一吐,结果差点吐到黄志刚皮鞋上,把沙永红逗得花枝乱颤。
“咳咳,我刚才已经在窗户下面发现了重要证据,是什么呢?就是鞋印!”吴建国慢慢找到了感觉,开始对着众人侃侃而谈:
“每个人穿的鞋或许有一样的样式、大小,但是每个人走路、站立都是千姿百态,因此鞋底的磨损都不一样,窗户底下那对鞋印中的左脚后跟,靠近前脚掌的位置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