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我不给你们建大的,是技术员不愿意到这来,嫌弃我们这条件差了,只肯呆一个星期!”沙永红走到窗前,松了松领口。
“我们出钱!给他加劳务费、加补贴还不成吗?”鲁求英夹着烟走到沙永红跟前。
“这技术员是省城下来的,在景德镇、宜兴都干过,生活讲究,必须两天洗一次澡,还要一天吃一次肉!”
沙永红推开了窗,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后,转身朝鲁求英摊手:“这大冬天的,我特么一个星期也就洗个一回澡!”
“沙书记,你就再跟技术员说说,钱不是问题,吃肉嘛,我们队里还有几头猪,杀一头给他吃也成,洗澡的事情,我回去跟岑老师琢磨琢磨!”
“对了!小岑现在好点了吗?你们呐!要对年轻的同志多爱护!这小岑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张罗个对象?”
鲁求英和周有才面面相觑,这岑济才来多久啊?就要给他张罗结婚?
“我看小邱这个女同志就很不错嘛!”沙永红图穷匕见:“她爸爸那边我去说说,得把这个好人才给拴住了!”
“可不能再像你们队里那个小张一样,闷头闷脑地就考到外地不回来了!”
说完沙永红双手扶着窗框,朝外面望去,一辆卡车晃晃悠悠地从公社门前开过,车厢里洒了不少煤渣出来。
“周医生,姓黄的说了,最多一千二,多的他没有了!”男人摘下帽子抖了抖,朝驾驶员看去。
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周远安!
“玛德!要不是着急用钱,谁来捧他的臭脚!”嘴上骂了几句,周远安脚下猛踩油门,卡车一路向西飞驰。
傍晚,芙蓉生产队。
岑济新家的院子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哎呀!岑老师你可真有本事!早知道你连澡堂子都给建好了,我跟有才在沙书记那里说话都能硬气!”
鲁求英在淋浴室里摸来摸去,脸上掩盖不住的欣喜:“这东西好,万物生长靠太阳,这洗澡以后也能靠太阳了!”
周有才本来也是笑嘻嘻的,听了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对啊!这阴天下雨可怎么办?”
鲁求英笑容一滞,对啊!这下雨天可没有太阳啊!
“这好办!”李大江插了句话:“支书,以前大食堂烧水的铜炉子还有吗?”
“在大队仓库里落灰呢!那玩意太大了,一般人家里根本用不上!”鲁求英摇了摇头。
“我们队里能用上!”李大江拍了拍胸脯:“瓜子作坊能用上,我看作坊里的大锅刚好能装下!”
李大江这话一下子勾起了众人的心思,这瓜子作坊是一日不停,灶膛用了耐火砖,现在能烧煤。
自然也能烧开水,只要派个人给铜炉子里装水、放水,那完全可以解决不少人的生活用水!
烧好的水,兑上凉水往袋子里一灌,随便那技术员怎么洗!
“好!好!还是你们读过书的脑子活泛!”鲁求英涨红了脸:“仓库里估计还有几个?你们炒瓜子一共有八口大锅吧?”
周有才点了点头,鲁求英踱了两步:“我再去找公社里要几个铜炉子,给你们队里配齐八个!小李啊!你要抓紧!”
“大江你这下算是立了大功了!”周有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快多久能改好?”
李大江低头默算了一下:“给我三个劳力,两个晚上就差不多,不耽误白天瓜子生产!”
几人说干就干,周有才带着李大江、周能军他们拉上板车,就去了大队仓库,当晚就改了两个炉子。
第二天早上,岑济去了代销店,跟张克清和桂枝大嫂打了招呼,太阳能热水袋现在对外发售,每只售价三十元!
太阳能热水箱也对外发售,因为箱子容积更大,因此每个售价五十元!
代销店门口坐了不少闲聊的老头、老太,自从瓜子作坊开工之后,这里就替代了村口的大槐树。
成了队情六处的指定交流地点,每天各个情报员都在这里交换情报,让岑济闻之色变!
代销店卖热水袋的消息,估计要不到今天中午,就要传遍全队了。
这定价显然是非常高的,但这是岑济有意为之,不然他完全可以五块、十块对外半卖半送。
副食小组现在每个月分红的金额让他欣喜,也让他担忧,老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
自己从小就听过,八十年代的时候,不少人在外面打工、做生意赚了钱,赚钱之后不知道怎么花。
最后就去赌、去朴,甚至搞封建迷信!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原有的信仰烟消云散,新的教育文化都没跟上,另一方面,那就是社会供应的商品没能满足老百姓的购买力。
连买自行车、电视机都要票,没有票怎么办?去黑市上买,至于黑市上这些货物是怎么来的,那就不要深究了。
岑济的打算就是自己利用高额的分红,让社员们先富裕起来,再向他们提供高质高价的消费品。
从他们手里把资金再回笼过来,集中力量办大事!办什么?
修桥铺路、兴办学校,改善基础设施,发展现代农业,创办各类企业。
最后利用产业发展的优势,吸引周边地区因为包干多出的剩余劳动力。
再发挥产业链优势,把产业集群向四周扩散,形成一批可复制、可推广的“芙蓉生产队”。
“岑老师!”巧妹摇了摇正在院子里发呆的岑济:“技术员以后是要住你家吧?”
“不一定吧?现在周能军家里不也空着吗?”岑济随口一说。
“哎呀!我这病也是多亏了岑老师,你带给我的那些药吃了挺管用,我跟大江商量好了!老是在你家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没有、没有,我就一个人,住宿舍还方便,你们现在回去,那大家村---”岑济赶紧宽慰她。
“害!大家村的人早就不在乎了,我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原先是家里没钱,营养跟不上,所以看着让人害怕!”
“现在大江参加了副食小组,家里有钱,隔三差五都能吃上豆腐,一个星期还能吃上肉,早就没事了!”
是啊!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李大江有了分红,自然可以把巧妹给治好!
“那你们可千万要注意饮食,茄子不要吃,还有这晒水袋,你们拿一个回去,就不收你们钱了!”
岑济从篷布底下抽出一张晒水袋交给了巧妹,巧妹连连推辞。
“我这是有条件的!”岑济哈哈一笑:“这队里,现在就大江知道怎么装这个,大江要负责给别的人装!这个袋子就当是预付给你们的安装费!”
“那没问题,我就替大江应下了!”巧妹听完兴高采烈地接过了袋子。
到了中午的时候,小左如约而至,岑济教了他怎么开关花洒,便去请了爷爷到家里来打家具。
爷爷虽然也参加了副食小组,但现在三班倒,每个人负担不重,因此还不算劳累。
岑济让他不要赶工期,慢慢来,慢工出细活,一天干个两三个小时就差不多了,爷爷自然是满口答应。
“大哥!这淋浴真的好!洗的我都不想出来了!”小左拿毛巾擦着头发,乐呵呵地靠在岑济身边晒太阳。
“好啊?那你以后到我们生产队来上班,天天给你洗!”
“好啊!我还巴不得来呢!”小左说完之后,怔怔地看着天上发呆。
岑济看着他的样子,好像是有心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听李子诚说,你去了县里锻炼?怎么又回来了?”
“锻炼个屁!县里那些人应该下来锻炼才对!这才过了几年,他们什么都忘了!”
“一个个就知道迎来送往,弄虚作假,田里能出多少粮食他们都不管,就知道分包!”
“打条子的、拉关系的、跑后门的,一天天就是这些个东西,有几个能到现场看一下的?”
岑济在一旁张目结舌,这小左不会在县里跟人干起来了吧?
“我跟县办的领导说了,自己身体有病,干不了,沙书记就把我给接回来了!”小左倒是满不在乎。
“沙书记没批评你?”
“没有,他还夸我呐!”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正准备给小左好好开导开导的时候,从村口那里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引得二人起身望去。
“估计是崇文的货车来送葵花籽了!”岑济喃喃道。
“那也不至于这么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吧?”小左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拉着岑济就走:“看看热闹去!”
经过代销店的时候,原本聚集在这里的大爷大妈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看店的桂枝大嫂。
“岑老师!你帮我看看去,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把我急死了!”桂枝大嫂把头伸出了柜台,朝着岑济招呼。
“技术员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周有才握住一个汉子的手使劲地摇晃,四周围满了芙蓉生产队的社员。
汉子方面阔耳,豪爽大笑:“周队长!俺兄弟岑老师病好了吗?”
“祝大哥!”岑济定睛一瞧,来人正是祝红生。
挤出人群,终于看到祝红生,上前打了招呼之后,才发现祝红生身后排了一溜的大卡车,一共有五辆。
全是蓝色车皮的黄河大卡车,车身特别宽大,车斗上都盖着篷布。
“岑老师!技术员同志这次是给我们送拖拉机来了!”周有才非常兴奋,这可是芙蓉生产队破天荒的头一回。
“小军!你到大队喊支书过来,跑步前进!”周有才扭头给周能军屁股上来了一脚。
“啊呀!把零件先卸下来吧,周队长,这几个驾驶员还得去安庆交货!”祝红生拉着周有才说着话。
岑济见状,让大黑蛋去代销店拿一条烟,还有一些吃的喝的:“跟桂枝大嫂讲,拿柜子里的云烟!”
周有才赶紧让周能文张罗板车,在驾驶员的带领下开始卸零件。
因为时间紧急,小家村人手不够,周有才还喊了一些大家村的人来帮忙。
本来还有不少人不愿意伸手,周有才看了气的牙痒痒,只好开口只要搬零件的,一人一包烟、一块香肥皂!晚上去代销店拿货!
这下子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村民顿时一拥而上,急的周有才大喊:“只要十个人、只要十个人!”
搞的岑济尴尬不已,看向祝红生:“祝大哥,让你看笑话了!”
“害!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嘛!”祝红生说完便去了前面指挥众人卸货。
人多力量大,不多一会儿,拖拉机零件便全都拉到了学校旁边的空地上。
因为瓜子作坊跟学校离得不远,周有才便把作坊后面的空地也给平整了一下,跟学校的场基连成一片。
这样一是为后续作坊扩建预留场地,二是方便今后小家村社员们晒稻子,这下刚好给拖拉机派上了用场。
“祝大哥,这次可要在这多留几天!”岑济领着他在操场上转悠。
“哈哈哈!我这次来干啥你以为?”祝红生大笑:“不把这拖拉机装好,教会你们队里怎么开,你赶我我也不走哇!”
这时候鲁求英也过来了:“哎呀!技术员同志,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上次慌里慌张的,今晚一定把你陪好!”
“放心吧支书!已经让刘师傅在做饭了,晚上大伙好好陪祝大哥喝一杯!”
“喝一杯可不够,今天虽然就我一个人,那也不能丢了鲁省的脸!”祝红生打趣道。
大黑蛋也气喘吁吁地过来了,朝着岑济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把烟、瓜子什么的都让驾驶员带上了。
岑济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瓜子的渠道,尤其是这种司机,他们跑的地方多,也就顺便把“第一香”瓜子带去各地。
晚上,众人在周能军家开了一桌,鲁求英、周有才等人陪着祝红生喝的不亦乐乎。
岑济也特意开了几瓶泸州老窖,让祝红生很是过了一把瘾,直呼好酒。
几人连番劝酒之下,祝红生也是招架不住,直接就干趴下了,周能军扶着他到西边房间睡下。
岑济跟鲁求英、周有才继续在堂屋商量事情。
“有才!这拖拉机手定了吗?”鲁求英给两人散了烟,漫不经心地问道。
“能文脑子活泛,喜欢钻研,我打算让他来干,岑老师你看成不?”周有才转头看向了岑济。
跟我有什么关系?岑济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商量事别扯上我啊!
“两台拖拉机呐,一个人不太够吧?”鲁求英笑了笑。
“小军他调皮了些,不然让他也开一台---”
“总不能让你两个儿子都干!队里肯定有说法!”鲁求英打断了他:“还有这以后拖拉机大队也要用的!”
周有才愣了一下,明白了过来:这支书是来抢夺拖拉机使用权的!赶紧伸手扒拉了一下岑济。
岑济身体有点虚,晚上没喝酒,脑子清醒的很,几句话听下来,算是搞明白了。
鲁求英是要让这拖拉机给全大队服务的,周有才的想法很简单,小家村出钱买的,凭什么要给其他生产队用?
又是个人和集体的矛盾,也可以说是小集体和大集体的矛盾!
“这个、这个拖拉机嘛!有两台是不是?”岑济心思急转,嘴上说着车轱辘话,心里在不断的盘算。
“一个、两个人肯定是不够的!”
“对!岑老师说的对!”鲁求英点头称是。
“而且这个大型拖拉机据说一天能耕上百亩地,小家村用的话就像是杀鸡用牛刀一样!”
鲁求英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周有才嘴巴却越嘟越高,岑济见状话锋一转:“不过嘛!这拖拉机确实是芙蓉生产队、啊不,是小家村独资买入的!”
“对、对!确实是这样!”周有才心想岑老师还是我们自家人呐!
“要是别的生产队要用咱们的拖拉机,那肯定不能白用!”岑济终于是划出了道道。
“害!这样吧,拖拉机的油钱大队出了!”鲁求英爽快开口。
周有才心中一喜,这拖拉机好是好,就是费油,今天饭桌上听祝红生说,这两台拖拉机一年柴油都得花不少。
大队愿意出柴油钱,那周有才当然是一百个愿意。
“那行啊!大队出油钱当然是好!”周有才弹了弹烟灰,面色轻松。
“不过我有个条件!”鲁求英咪了口酒:“这拖拉机手不能就一两个人,得组建一个拖拉机班!”
周有才心里嘀咕了起来,支书没憋什么好屁啊!
“五个生产队,一个队出一个,这段时间跟着技术员好好学、好好练,以后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鲁求英说完后,伸手按在周有才肩膀上:“行不行?今年河工也结束了,明天我就让他们过来!”
周有才还没反应过来,鲁求英已经跨着大步子走了。
“岑老师,我晚上酒喝多了,脑子迷糊着呢!你看支书这事办的地道吗?”
“我看行!”岑济乐呵呵地也回家去了。
“好家伙!鲁支书配了一个战斗班啊是给我!”祝红生一大早酒还没醒,就看到学校场基上站着一排精壮的汉子。
洗漱完,在学校食堂跟岑济、邱慧娟一起吃了早饭,祝红生就在鲁求英带领下,开始给拖拉机班组教学。
“叶国富,红星生产队,民兵队员,初中文化!”
“田大毛,二龙墩生产队,民兵队员,高小文化!”
“周能文,芙蓉生产队,民兵队员,高小文化!”
“鲁良材,莲花生产队,民兵队员,初中文化!”
“肖军,光明生产队,群众,初小文化!”
祝红生打量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五个人,个个都是年轻人,身材孔武有力,可以算得上是跃进大队的高素质人才了!
“按规定嘛,拖拉机驾驶是要去县里参加培训班的,但是这一套也没什么人管了现在,你们自己学会就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拖拉机也是有讲究的,学的好了,要怎么开就怎么开,下田犁地,拉货送人,那是样样精通!”
“学的不好吗,这五十马力的大家伙,他连火都特么打不响!”
祝红生走到拖拉机零件旁,开始手把手教五个人认起了零件。
岑济手拿教鞭,在教室里看的津津有味,这祝红生理论知识牢靠、手艺也不潮,确实是个好技术员!
过了一会儿,祝红生放他们休息,其他几个人都去放水,莲花生产队的鲁良材一路小跑找到了岑济。
“你要借纸笔?”岑济疑惑地望着鲁良材。
“我记性不好,祝老师讲得太快了,我想拿笔记下来,晚上回去慢慢学!”
好!好得很呐!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岑济把纸笔交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间一晃就是一天,在食堂吃过晚饭,岑济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说祝大哥!你们这一天教学下来,怎么连拖拉机都没装起来啊!”
祝红生哈哈大笑,点上一根大鸡:“没学会爬,怎么能急着跑呢?”
“我们教东西那都是实打实的,有些地方的厂子就把机器一扔,让同志们自己开,等开坏了,自己又不会修理,还得来找厂子!”
“从我手里出去的,那不仅会开还会修,出去跑运输、干农活一把好手,坐家里修机器那也是顶呱呱!”
“祝大哥,还真是我没见识了!”
祝红生现在就住在周能军家里,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解决,吃完饭就跟着岑济四处溜达,这会儿正好走到瓜子作坊附近。
“这瓜子我看是日夜不停地炒,真能全部卖出去?”
“何止是卖出去!一天炒四千斤还不够卖哩!”周有才从旁边路过插了一句。
前几天杭城那边又拍了电报过来,说是下个月加到六千斤,看来杭城人民对“第一香”瓜子非常喜欢呐!
“四千斤?那一天要卖一万多?”祝红生砸吧砸吧嘴,有些难以接受,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六十八,算上出差补助,紧紧巴巴七八十。
就这工资也是在厂子里排名靠前的,一般的车间线长也没他高。
“那这些人工资是多少?”祝红生心里起了好胜心,自己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国企工人,待遇不能低了。
“他们?”岑济指了一下作坊里进进出出的社员:“他们没工资!”
“啊!”祝红生惊叫出声:“你们、你们这是压榨农民兄弟!你们赚那么多钱,还不给他们发工资?”
“哈哈哈!”岑济掐着腰笑了起来,抓住从作坊里推板车出去拉煤的大黑蛋:“大黑蛋,你跟祝大哥说你上个月分红多少钱?”
“一千两百六十一块四毛钱!”大黑蛋说完就铲煤去了。
“他说多少?”祝红生在风中凌乱。
“一千两百多吧!”岑济故作平淡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