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来,笔记本电脑放在枕头边,果然高靠在枕头上。窗外的黑色,点缀着几盏橘黄的灯光。树林下隐约可见往来的几个男女。果然的神思飘到了天外。秦自如进门的声音,其他舍友回来的声音,像在耳边,又似乎很遥远。
渐渐地,渐渐地,校园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像水一样浸透了宿舍。轻微的呼吸声慢节奏地起伏着,好像在黑色的背景布上,晕染开黄色的波浪。
果然轻轻地坐了起来,舌尖抵住上颚,缓缓收紧魄门。意念集中在下丹田。全身放松,慢慢开始深呼吸。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果然的呼吸,越来越缓,最后变得若有若无。
一股气,一股微弱得不能察觉的气,自然而然地从会阴升起,飘向了长强穴位。长强像一个小湖泊,吸纳着不断涌来的气,直至塞满。然后溢出来继续流向穴位腰俞,如此这般继续灌满腰俞,然后流向腰阳关。腰阳关像一道有坝的小湖,虽然蓄满了气,但这些气很弱小,冲不开小坝,不断地累积着。果然感觉自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些气。随着这些气的升腾,果然感觉很舒服,很舒服,可惜这种舒服只能延伸到腰阳关。
好遗憾呀。似乎是果然的神魂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切美好的感觉都消失了。
果然只见自己盘坐在床上,周身满是黑暗,宿舍里的梦呓声、磨牙声、呼噜声交织在一起,告诉他这是很深的夜。
果然静下心来,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感觉。他感觉有两个自己。一个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身体,看到了身体里发生的变化,但却无可奈何,只能作一个旁观者。一定有一个东西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是什么呢?用什么去推动这些气冲开腰阳关的小坝呢?
既然是通过呼吸进入的这种状态,是否可以在该状态中通过调整呼吸来提高气的强度呢?试试吧。
果然重新放松自己的肌肉,然后慢慢放空自己的思想。那股气,又出现了,慢慢地流向长强,长强似乎还累积着上次的气,不过少了一些。这些气同样慢慢地填满长强,然后流向腰俞。同样地补充完腰俞后,奔向腰阳关。一如往前,这些气充满了腰阳关后,就一直徘徊在这里,像潮头一样在这里回旋,没有去冲击那个小坝。
提高呼吸频率和力度,冲击......。果然的脑海念头刚起,一切都消失了。仍然是黑夜,很深的夜。自己孤独地盘坐在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呢?果然有点颓丧。
似乎不是提高呼吸频率和强度的问题,而是不能起念。既然这样,我就不管它,静静地看着它就好了。
果然重新盘坐好,调整呼吸。似乎有另一个果然飘出了身体,看着一道气从会阴里升腾起来。果然就这样看着,不知疲倦,好像没有疲倦这个概念。那道气在一条很狭窄的河道里流淌着。它不只是流淌着,似乎还浸润腐蚀着河道,那种舒服感重新出现了。另一个果然如石头人般观看着这道气流。这道气流腐蚀着经脉,但也拓宽着经脉,这种腐蚀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修补着什么,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创伤。身体很舒服,但思维如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轰然一声,那道小坝决堤了,积累起来的气,飞快地冲向了命门,瞬间填满。又满溢而出,奔向悬枢。过悬枢、破脊中、拥中枢、揽筋缩、达至阳。气流开始慢慢地平缓起来。后面升起来的气流不断涌向前面,充满各个穴位。果然只觉得气流经过的地方涌出一股暖流,这股暖流向脊椎的两边渗透,恨不得呻吟起来。但他无法呻吟,因为另一个自己如死神一般冷酷,不带任何情感。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股气流终于到达了灵台。
无数个与打坐相关的思想纷至沓来。果然一下子从这种半梦半醒中清醒了过来。
夜,黎明前的黑夜。果然泪流满面,轻轻地唤了一声“爷爷”。15年的日日夜夜,15年的艰苦自律,他终于在今晚成功入定。
至此,他终于明白《道德经》第二章表达的含义了。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他也明白《庄子·人世间》里的坐忘是什么含义了。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为坐忘。
自己入定的状态不就是坐忘吗?自己在入定中的行为不就是无为吗?自己不动如山的理性,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人合一吗?
爷爷,你没有骗我,你教我的东西是真的。华夏文明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东西是真的。
果然如此。
想到爷爷感染新冠病毒后,痛苦的挣扎,果然又是泪满衣衫。想起爷爷,想起爷爷陪伴他走过的日日夜夜。这思念它如刀,让果然心痛。
果然,岛城大学数学系大一学生。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强迫他背诵《道德经》、《庄子》、《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书籍,甚至一些佛家的典籍和古诗词。除此之外,爷爷还强逼他练习站桩、八段锦和打坐。似乎和爷爷赌气,他并不相信传统文化的这些东西。从上了高中后,果然再也没有翻阅过华夏文明中的这些典籍。他没有选择人文社科类专业,而是选择了数学。
果然的头脑中想起了三年封控期间,各个国家不同的死亡人数。其中美国死亡了108
万。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吗?
果然静静地坐着。一丝光亮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透进了301室宿舍。果然竟然没有丝毫疲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