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云县高速下路口到重云县城大约有七八公里,下了高速有三公里左右的路面还算可以,既宽阔又整洁,可是再往前走,路面越来越窄,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补丁了。
一个县域经济发展的好不好,只看他们的道路就知道了,这条县城连接高速的柏油马路看样子有一些年代了,基本上是补丁摞补丁,简直是满目疮痍。路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般,车辆行驶在上面,颠簸得让人骨头都要散架了,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坐过山车,让人提心吊胆。
路边的树木东倒西歪,有的甚至已经倒在了路上,路边的草丛里,垃圾随处可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走在这条路上,让人感到无比的沮丧和绝望,它就像是一条通往黑暗的道路,让人看不到希望。
秦诗诗终于被颠簸醒了,她打着哈欠往车窗外看了看:
“这是快到重云县城了?”
“再有几公里就到了。”
秦诗诗苦着脸说:
“这是我第三次来重云了,每次来就怕走这段路,颠的我胃疼!”
唐子舟皱着眉头:
“通往高速的路是一个县城的脸面,难道重云县就穷到这个地步了,财政上连修修补补的钱也拿不出来了吗?”
秦诗诗伸手攀着他的肩膀:
“那倒不一定,当地政府并不是没钱修路,他们是在装穷。”
“装穷?要想富先修路,这种大道理连孩子们都知道,重云县政府的官员们会不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修路的重要性了!你刚接触基层政府,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你就比如这条路,有钱也不能修,路修好了谁还给他们拨款?穷就要穷在眼睫毛下边,要让别人都看得到,让上级领导们看得到,这样上面才能顺顺利利的拨款。最多再有一公里,这段烂路马上就要过去了,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果然,又走了不到一公里,前边的路面平坦了许多,路边也不时地出现了交警的影子。
紧接着,前边响起了尖厉的警笛声,路边的交警也越来越多,几乎每隔三两百米就有交警在执勤。这排场搞得够大,前边有警车开道,路两边有交警值勤,唐子舟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秦诗诗眼角微微扬起,冲着他笑道:
“看不惯了子舟?不要这样子嘛,下边有下边的难处,他们也是想尽量讨好上级领导,有了好印象,领导才有可能给他们多拨一些款,多给他们一些政策上的倾斜。你以后要经常和下面的区县打交道,这种情况是普遍现象,你要学会要入乡随俗,别把自己当作圣人行不行?”
唐子舟心情烦闷,没搭理秦诗诗,而是闭上了眼睛。
秦诗诗嘴里嘟囔着:
“真是个老古董!”
进了重云县城,街道还算干净、整洁,马路边的楼房错落有致,鳞次栉比,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行人摩肩接踵,看不出重云和别的县有什么区别。
车队又经过一条跨河大桥,桥对面车辆少了很多,人流量也减少了,但楼房变高了,变漂亮了,随时可见三十层左右的写字楼,以及不时出现的政府办公单位。
有警车开道,车队行驶速度很快,又走了约六七分钟,车队拐进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大院子,总算是到了终点站。
下了车,重云县的官员们有秩序的排好队,他们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好像那笑容是经过工厂统一加工出来的,一直就挂在这些人脸上。
唐子舟和众人一一寒暄,进了院子,唐子舟这才注意到,院子的主建筑是一幢六层楼房,楼房正中间部位挂有五个大字,“重云县宾馆”,由县委办主任常福仁引路,进了偏楼一个叫“观澜阁”的三层楼房。到了三楼,几位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陪同唐子舟进了一个大房间,唐子舟做主位,廖永红坐在唐子舟左侧,余波坐在右侧,其他县常委们依次坐在余波右侧。
秦诗诗主动和周达宇他们几个去了另一个房间,中午的宴会看来要正式开始了。
唐子舟看看手表,还差三分钟不到十一点,感觉现在吃饭有点过早了,问坐在一边的廖永红:
“廖书记,你们当地吃午饭这么早吗?”
廖永红的脸上堆起菊花一样的笑容:
“领导,我们重云县的吃饭时间和作息时间和其他地方一样,没什么区别。不过,马上十一点了,我们一边汇报工作,一边等着上菜,这样工作吃饭两不误,吃过饭还不影响领导休息。”
唐子舟点点头:
“嗯嗯,还有个问题;从高速路到重云县城那段路烂成那个样子了,你们为什么就不知道修一修呢?”
廖永红马上就收起了笑脸,显得很凝重、很发愁的样子:
“领导,我们不是不想修,实在是没钱修啊?您是不知道,那条路不只是通往高速路,还有一条自东向西的通往春江的省道穿插而过,车流量太大,负重的货车又太多,这烂了修,修了又烂,周而复始,县里财政确实拿不出钱了。说到这里,我还请领导多考虑考虑我们重云县的实际困难,能给于经济上的支持。”
“可这一路上我也没看见有货车经过呀?”
“是这样的领导,我们接到市政府的通知,说您要来我们重云县做工作调研,一大早我们就实行了交通管制,所以那条路上才没有货车经过。”
唐子舟没话说了。
人家廖永红早有准备,这绕来绕去反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看来自己的政治智慧还远不够成熟,谈话的艺术还需多加磨练才行。
“那条路维修一次需要多少资金投入?”
“大概五六百万吧。这些钱对市政府来说不算多,可对于我们重云县来说就是一大笔资金,所以说……
“我看你们重云县城经济发展的还不错嘛,这么多宽阔的马路,又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怎么就连这点儿修路的钱都拿不出来呢?”
廖永红表情逐渐僵硬,尽量寻找说辞打掩护:
“是这样的领导,这些经过改造的马路和那么多高楼大厦都是我们重云县以土地换资金改造的结果。现在房地产不景气,那些楼房十室九空,没有人再来我们这里投资了,所以经济上也就开始困难了。”
唐子舟瞬间沉下脸来,语气极为严肃:
“你的意思除了房地产能带来经济上的直观效益以外,你们重云县就再没有别的经济支撑点了吗?”
廖永红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哑了一样,微蹙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手无处安放,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紧攥着拳头。
他知道,自己回答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可是不回答,人家市长已经提出了问题?
其他县委常委们也都面面相觑,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余波面色如常,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才徐徐说道:
“从表面看,我们重云县城一派勃勃生机,其实那只不过是房地产的泡沫经济产生的虚假繁荣而已。一个县域经济真正想要发展起来,要多方位、多元化的提振经济才行。其实我们重云县有很多优势,比如中药材,旅游开发,毛竹粗加工、精加工,花卉产业,渔业资源等等,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们所要做的是要稳下心来,不能急功近利,只着眼于暂时的经济繁荣。我们重云县的经济能不能搞好,也不能只看县城建设的有多漂亮,办公楼建的有多阔气?要看老百姓兜里有没有钱,他们的生活条件是不是得到了改善!”
余波的一番话,让唐子舟对这位桀骜的县长又有了新的看法,把目光移向了余波:
“看来余县长心里早就有了谱,那为什么就不付诸实施呢?”
余波看了一眼廖永红,长长叹了口气:
“一言难尽呐。领导,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您在重云县多逗留几天,详细了解一下我们重云县的经济模式,和百姓们的真实生活,您就会知道我们重云县的经济为什么发展不起来了?”
唐子舟知道,地方政府党政不和再正常不过了。书记想要掌握全面权力,县长想要发展经济,权力与经济之间往往存在着极微妙的关系,这其中难免有诸多的摩擦。现在看来,这位廖书记和余县长中间一定有着更为复杂的矛盾,余波不好当面讲出来。
廖永红的脸上虽然还是一直在笑,但他那种笑容极不自然,眼睛里蕴藏着的恼怒连唐子舟都看得出来。
他当然听的出来,余波的话暗示着廖永红主政不力,似乎重云县的经济之所以发展不起来,是受到了他廖永红的制约。
唐子舟没有答复余波会逗留几天时间,只是拿起手机翻看了一下,这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的沉闷、压抑。幸好服务员们开始上菜了,廖永红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当地的特色菜品上,还殷勤的用公筷替唐子舟布菜,其他常委们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这场欢迎宴结束以后,廖永红吩咐县委办主任常福仁替唐子舟一行安排宾馆最好的房间。
临走前,廖永红请示道:
“领导,下午是在县委开会,还是就近在宾馆开呢?”
唐子舟沉吟了一下:
“会就不开了,让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影响正常工作,我们自己随便转一转。”
廖永红又讨好说:
“我们县委有一辆考斯特,是专门服务上级领导的,一会儿我让办公室安排司机把车开过来。另外,我让文旅局派两个导游,下午我们一起过来,陪您领略一下我们重云县的山山水水!”
唐子舟摇头道:
“考斯特就算了,我们的越野车就挺好用。你也不用安排导游,我们不去太远的地方,就不麻烦他们了。”
“那我陪着您走走,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重云县人,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都非常熟悉!”
唐子舟婉拒:
“廖书记,你工作那么忙,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赶紧领着大家回去吧!”
“那这……,这……
“就这样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余波走过来和唐子舟握了一下手:
“领导,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希望您能多住几天,再见!”
廖永红心有不甘,但唐子舟没有松口的意思,看来想单独汇报工作是没机会了,他只能悻悻离去。
常福仁把唐子舟一行七人安排到了六楼,大家经过一个上午的颠簸都有些累了,他们各自回房间休息。
唐子舟的房间布置的虽不豪华,但却很温馨。推开窗户凭窗远眺,他们来时经过的那条河流近在眼前,看来车队是绕了一个圈,宾馆本就依水而建。
宾馆一面依山,一面临水,山水相依,如诗如画。山上郁郁葱葱翠色无边,河水波光粼粼绵绵流向远方,此情此景让唐子舟想起了李白那两句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好的环境确实能调节人的心情,看着山脚下河边停放着的几叶小舟和河边的垂柳,唐子舟的心情好了很多。
秦诗诗推门而入:
“子舟,河边的景色好美呀,你陪我下去走走呗?”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
秦诗诗脸颊凑近他,红唇就浮在他的面颊上,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慢慢游离: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陪我下去领略山水的美丽。第二,欣赏我的美丽,陪我……,陪我……
秦诗诗顾不上说话了,香唇急切地印在了唐子舟的脸颊、唇边,两只手也开始动作起来。
唐子舟马上做出选择:
“我陪你到河边走走!”
秦诗诗羞的满面通红:
“大坏蛋,你耍我是不是?”
“大白天的,你也不怕别人听到动静?走吧,我领着你划船去!”
“臭子舟,坏子舟,我不怕你耍我,晚上有你好受的!”
出了宾馆,向北走了一百多米,两个人顺着台阶上了河堤,信步走向那几叶小舟。
“子舟,咱们什么时候去桑园沟找我爸?”
“你先联系一下叔叔,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春江,咱们好做出时间安排。”
“我刚才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说明天下午就准备回春江。”
“那咱们明天上午就去找他们,今天下午先休整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下了河堤,来到一条小木船旁边。
小木船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船上散乱的放着一些捕鱼用的渔具,船上还有一个小马扎,一条破布编织的绳索固定在小船的船尾,另一端绑在一个几十公分高的木桩上。
唐子舟一步跨上小船,伸出手去拉秦诗诗:
“上船,咱们划船去对岸!”
秦诗诗伸手拉住唐子舟的手,唐子舟一用力,秦诗诗顺势扑进了唐子舟的怀里,小船猛然间负重,剧烈的摇晃了起来,两个人差点从船上掉下来。
唐子舟吓得一动也不敢再动了,秦诗诗见他一脸的糗相,不由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唐子舟四下看了看:
“船桨呢?”
突然,寂静的河堤上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俩干嘛呢?是不是想偷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