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让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得为之一肃，刘恒紧紧地拧着眉头，正想要说点什么，正巧，之前派出去查探那古怪声音的宫人也在此时来回话了。
“说。”
“回禀陛下，下臣已经查明，这些声音都是禽舍中的母鸡与雌雀发出来的。”
“……母鸡？”
闻言，刘恒的眉头就锁得更紧了，他侧耳细听，果然在那些如泣血一般的古怪声音中听出来了鸡叫的动静。
“正是。”
去调查这件事的小黄门脸色难看，说着还用手按在了胸口上，一脸难受、恶心、好想吐的表情。
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母鸡们不仅纷纷高飞于舍笼之上，还……还将所有雄鸡都拖了出来，按在地上……叨去翎羽……啄食血肉！”
这话说得果然既血腥又吓人，已经有胆小的宫人们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恐慌是会在群体之中逐渐蔓延开来的，尤其是鸡这种在平时生活中大家都已经见识惯了的家禽，大家很容易就顺着小黄门回禀的话语在脑海中把那些画面给想象了出来。
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就集体发了疯。
再搭配上耳边那长久不绝的凄厉叫声，这远比宫室塌陷和皇后娘娘的突然消失所引发的后续责罚，更加令人感到深刻的恐惧。
于是，在长久的一阵沉默过后，人群之中开始逐渐出现了低泣声。
阴寒的夜风吹过长街，配合那些鸡鸣声响，女人们幽咽的哭泣声，直直地窜进了刘恒的脑子里。
“金鸡不啼，红日不出……”
刘恒嘴里念叨着，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西北角那处塌陷的宫室。
西方，主金，利兵戈；
北方，主贵，居紫微，利君王；
大汉，土德，厚德载物，以利万民。
然而，现在的格局却是西北陷落，土不载物。
其喻为：将有兵戈起于萧墙，克害帝星。
实乃……大不吉之兆啊！
“……牝鸡司晨。”
良久，刘恒不自觉地低声吐出了这四个字。
闪烁不定的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漆黑而又诡异的夜晚中，刘恒眼中的神色显得诡谲而幽深。
他原本就是个心思很深的人。
当然了，要是心思不够深沉的话，他也不可能安稳地在吕后的掌控之下成功活下来，然后还在诛吕之事后，在诸侯逐鹿之时，成为最终的大赢家了。
刘恒是个极为擅长利用人心、利用女人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一时间内将自己的心拴在了窦漪房的身上，并且还承诺了给予她“永不过问”的信任。
但是，那份信任依旧很轻薄。
当某件事不涉及到他自身的利益时，刘恒会视窦漪房为此世的唯一知己，他唯一值得托付信任的盟友和伙伴，同时也是他的此生挚爱。
可……假如有一天，他和窦漪房的利益互相冲撞了呢？
那么，这份浅薄的信任，还可以维持多久？
“椒房殿的宫人们看护不利，都撤了吧。给皇后换一批更得用的。”
刘恒定定地看了那塌陷的宫室许久，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转过身，走了。
“你们都退下，留两个人跟朕去暴室。”
他实在是很聪明，又太过于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因此不用多想，就猜到了窦漪房的去处。
刘恒原本并不在乎聂慎儿的死活。
反正，对他来说，聂慎儿也只不过是一个玩物和用来逗弄窦漪房吃醋的小玩意儿罢了，但现在，他得好好想想了……
诚如刘恒所想，窦漪房此刻已然来到了暴室之中。
她依旧穿着她那身最喜爱的红色曲裾，落在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聂慎儿身上目光，还是充满了怜悯与复杂。
或许，还有一丝解脱与骄傲。
也是，没有哪个女人，能在终于确定自己的丈夫唯爱自己后，会不感到骄傲的。
哪怕窦漪房历经诸事，心性已经远超常人了，但在私底下，她也依然只是个渴求被爱的女人罢了。
就如同她曾经不理解青宁王后明明一身本事，却甘愿为了彼时还是代王的刘恒自囚于代国，而在后来，她也做出了如青宁王后一模一样的选择一般。
因为深爱，所以甘愿放弃一切，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留下来辅佐刘恒，成就他的大业。
只不过，窦漪房可远比青宁聪明多了，她就算再爱刘恒，也始终在心里给自己留了一个角落。
正因如此，她才能一步步成为王后，再从王后，变成皇后！
窦漪房想：待到慎儿死后，便再没有人可以阻挡在她的前方了。
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不，是一定会成为新的太后！
所以，她要来亲自送聂慎儿一程。
既是送别她们多年的姐妹情谊，也是告慰自己母亲的在天之灵。
她那小小的、简短、随母亲奔走四方、又充满了追杀和血色的童年，如今，也就只有在聂慎儿的面前，还能简单再提几句了。
只是，这满城的怪异鸡鸣声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反胃，多少毁了今夜谈话的兴致。
在窦漪房原本的设想中，她会在今晚这迷蒙的月色中，温柔，而充满悲悯地，将她的妹妹给送走。
可今晚这个死动静，总让她心里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就仿佛聂慎儿前脚死去，后脚就会变成厉鬼爬回来似的。
那些鸡叫得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了，像是在哭，又像是在举行一场极为盛大的祭祀，仿佛在迎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到来似的。
窦漪房心中不太安稳，不确定今晚把聂慎儿送走，到底还是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是……她来都来了啊！
说真的，虽然到了眼下的时局，她已经看似立于不败之地了，但是，只要聂慎儿一日不死，窦漪房的心中，就没有一日可以安宁！
所以……
“慎儿，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