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进堂屋的颜先生,闻着扑鼻而来的肉香,眼睛蓦地睁大了,唾液不受控制地溢满了口腔,走到屋子边的角落里默默咽下,方走到桌子前坐下。
这厢,梁氏刚从厨房过来甫一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大包卤肉,大叫了一声“哎呦!我的祖宗!”
高举着饭勺要去敲颜小炎的脑袋:“你这个背时鬼,饭菜都做好了,你买这么多卤肉回来干啥?”
颜小炎连忙避开阿娘的追魂夺命勺,不是怕疼,而是上面还粘着饭粒。
祖母在旁劝说道:“算了,东秀,大家难得吃回肉,你别说他了。”
梁氏对家里人的态度是看人下菜:
对相公一向疾言厉色。
对几个儿女的脸色看自己心情。
对老夫人倒是温和顺从。
老夫人发了话,梁氏没有继续追打颜小炎,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向心疼大儿子的梁氏此次更心疼银子。
一边狠狠地数落颜小炎,一边狠狠地大口吃肉,还不忘往坐在旁边的小肉团子颜小宁和祖母的碗里堆肉,直到堆冒了尖。
其他几个人都很有默契,安静地大口吃肉,不去接梁氏的话茬。
一向不怕阿娘的幼女也没有开口,没有空......嘴里肉都塞满了。
颜小炎默默地从怀里将那锭大银出来,双手递到阿娘面前。
梁氏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接过银子,两眼放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五十两大银,虽惊喜但还是保存着冷静:“大郎,这银子从何而来?”
大郎平时白日里在家温习功课或修炼打坐,只有傍晚两个时辰去夜市摆摊卖书。
所售的书籍大部分是从文萃书局里批出来的,也有一部分手抄书是长女和大郎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手抄的。
托他老爹的福,这几个孩子都能识字断文,长女一手小楷写得尤其漂亮,不但给自己家抄书卖,还给文萃书局抄书。
一本二三十页的书能挣个二十文左右,大郎卖书刨掉给书局的成本,不过是赚几个差价钱。
通常每日给她上交的银钱不过两三百文铜钱。
今日又是买这恁多的肉,又拿出这一笔巨款。
儿子不会干了什么坏事?
偷窃、抢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迅速掠过无数种猜测。
吓得她手中银子乓地一声掉下来,落在面前的饭碗中,油水四溅。
颜小玉眼疾手快地把银子从碗里抢救出来,嗔怪地看了阿娘一眼,瞬间又平静了。
阿娘兴许是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失手了,理解理解,全家人都没有见过。
“大郎,你这钱不是.......那个来的吧?”
终究是自己的亲儿,还是没有舍得偷字说出来。
颜小炎啼笑皆非,阿娘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他夹起一大口菜,送入嘴里,慢慢品味,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道:“阿娘啊,你就这么不了解你的儿子啊。是儿子写的那本功法书今天有两个人买了,其中有一位道长给了五十两。”
唉,本来还想私藏二十两的.....
梁氏和颜小玉都瞪大了眼睛,“这书这么值钱?”
颜小夏却不屑一顾,对大哥的臭屁样子很是不以为然。
有什么了不起?
等自己科考及第、高中状元那天,一定要把十锭,不!一百锭这样的大银摆在阿娘面前,甩到大哥脚下。
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颜原野虽然一向对儿子的底细比为娘的更清楚一些,但这次卖了这么一大笔钱,也还是让他吃惊。
心里想道,这臭小子,还没有孝敬老子,就把这笔钱给了他娘,枉费老子教了他这么多年,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不由重重地咳了几声,向大儿子表示他心中的不满。
颜小炎转头看看假装吃饭,目不斜视的老爹,才想起怀里还有一件长衫,连忙从怀里把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拿出来。
“阿爹,这是孝敬你老人家的。”
云锦文的长衫在灯光下熠熠闪亮。
抢在梁氏要发飙的前面,颜小炎急忙解释道,“这件衣服是一位客人的买书钱不够,抵的,抵的”。
看衣服确也不是全新的,梁氏才悻悻地坐下吃饭。
真的要买衣衫孝敬,也该孝敬老娘才对嘛。还有祖母,还有小玉,一个大姑娘也没有两件好看的衣服......
颜原野笑眯眯地接过衣服,站起来在身上比了一下,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递给梁氏,“娘子,明日把衣服好好地洗一洗。”
虽然在家里地位不高,但煮饭浆洗之类这些娘儿们做的事,他还是不做的。
梁氏接过了,一听不是买的新衣,心情就愉悦了。
把衣服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嘴里啧啧感叹着:这面料,这针脚,真的是富贵人家才能穿的衣服呢。
颜小宁在梁氏身边,嘴里嚼着东西,头一点一点的睡着了,睡着了,人却还是好好地坐在凳子上,睡着了无缘看到阿爹的新衣,要不然准会缠着阿娘也要新衣穿。
这是颜家幺女的独门绝技。
能一边吃饭一边睡觉,除此之外,一边走路一边睡觉也是不在话下。
颜小玉看见妹妹又睡着了,起身把她抱起来。
拿帕子把她的小油嘴儿,小脸蛋 儿都擦干净了,才把她放在和自己一起睡的床上。
三间正屋。
一间是祭祀和起居用的堂屋,祖母住了一间,颜原野和梁氏住了一间。
两间偏室,颜小炎和颜小夏两兄弟一间,颜小玉和颜小宁两姊妹一间。
因为幼妹还小,所以两人还睡在一床,夜间也是颜小玉照顾幼妹。
一家人一个个都吃了个肚儿溜圆。
颜小玉帮着阿娘收拾锅碗,祖母坐在院子里乘凉。
夏夜的星空明亮,晚风宜人,搭一张竹椅放在银杏树下,听着蛙鸣虫唱,自是一番享受。
颜小夏自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灯油是很贵的,发奋夜读是不存在的。
颜小炎则拉着阿爹到隔壁屋子里准备问一问那个道长的事情。
颜小炎将今天道长出现的情形给阿爹详细地描述了一番。
颜原野一脸严肃。
“大郎,此事不简单啊,你对此人是化玉境以上高人的猜测,阿爹非常赞同。”
这不废话吗?
“就是别人不能看见他,也没有发现你和他说话等种种情形,好像是.......结界?”
毕竟多活了几十年,老颜比小颜的见识肯定是要高上那么一丢丢的。
“结界?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就是一种......嗯.......一种,反正就是可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神功吧。”
便宜师父果然便宜。
“既然此人是化玉境以上的高人,化气境的书对他根本没用啊,那为何他要花高价买这本书呢?”
“这个真的是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我们家也没有值得他图谋的东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郎,你也不用担心。”
颜小炎也不难为阿爹了,另起了一个话题说道,“阿爹,萃文斋书局的人在催你的话本稿子了。”
颜元野老脸一红,“那个,阿爹还在写,还在写.....”
颜先生在教书打坐之余,也偷偷给书局写些话本故事,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这十年来绞尽脑汁地编了几本神鬼之类的话本故事。
现在越发感觉江郎才尽,下笔晦涩。
以前读四书念五经,脑袋里装的都是如何治国安邦,哪里懂得这些什么野狐乱禅?
儿女情长什么的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估计这京城的读者毕竟在天子脚下,胸怀都比较宽阔,也不太计较作者的水平。
能胡乱编了几本出来,已经是很为难颜先生了。
为了编故事,这几年头发都掉得稀稀疏疏,“浑欲不胜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