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与秀秀来到了御花园的凉亭。
上次与无念在御花园相见,还是崇帝在时。
那时正值夏末初秋,但温度依然炎热,秀秀还是砧板鱼肉,任人处置。
而现今,无念也非曾经的无念,秀秀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无念眉目柔和,没了暗道再见时的疏离凌厉,那棕色的眉眼像崇帝却又不似崇帝,眼中有欲念,却是温厚宽和。
“这就要走了么?”无念目光灼灼。
秀秀眼神闪烁,垂首轻答,“嗯,皇上朝中文有张家辅佐,武有萧家守护,后宫还有佳人在侧,宫中已无用我之地,我还在宫中干嘛?”
女子今日的妆,听说是苏煜给画的,峨眉远黛,笑靥红霞,一身暖色宫装,举手投足,很是端庄温婉。
女子说完还俏皮的对无念眨了眨眼睛。
无念淡笑靠近,“晴姑娘此言差矣,宫中怎会无晴姑娘用武之地?朕后宫空虚,也急需充盈。”
没料到无念如此说,女子恬静淡然的神情被打乱。
女子慌乱的词穷,“无念……你……你不讲武德,你恩将仇报!”
秀秀的红唇紧抿,也再没心情顾忌君臣之礼,直接叫起了皇上法号。
无念这个名字,自从穆轩决定回宫辅佐父皇起,就没人再这么叫他了。
就连殷媛最亲近时,也是叫他安澜。
穆轩的手抬起,女子向后将将错开。
穆轩收手笑道,“晴姑娘竟真信了?骗你的,若我想做些什么,晴姑娘也没机会暗地筹备这么久。”
秀秀定定回看已经高高在上的男人,确定他眼中没有戏谑的意思,才安下心来吐槽,“无念师父做了皇上,怎么变得这般……”
话未说完,挂着小蝉的佛珠就被递到眼前。
“晴姑娘,这珠子,是时候归还了。”
“皇上……?”
“晴姑娘,叫你出来,既是临别饯行,也是对过去的告别。”
无念边说,边将那珠串套在了秀秀手上。
“虽不知你要远去何处,但我也知日后与晴姑娘再难相见,有些话,再不说也没机会说了。”
男子负手而立,像极了曾经的崇帝,他眸光深沉,陷入了回忆。
“那日虽是被人下药,但我一直知道,让我破戒的并非那药。”
“在第一次救下晴姑娘的时候,我就已经破戒了,药只不过是为破戒找了个不得已的借口。”
“当我心中有了晴姑娘后,表面一切如常,但师父早就看出我三心二意,我却嘴硬。”
“再见晴姑娘是在大婚时,我知与姑娘无缘,所以这个金蝉佛珠,就成了无缘的念想。我知无果,却还要留着。”
“后来破戒,我矛盾又欢喜,矛盾只在我决定还俗的那几日。决定后,更多的是轻松欢喜,是对未来的畅想,平日普通平常的事,也变得有了滋味。”
“这是与父皇决裂后,第一次让我对未来有了些期待,我觉得这就是母后希望看到的我。”
“于是我迫不及待的想见晴姑娘,却不想造化弄人,原来破戒那晚另有其人。”
“即便另有其人,但我还是更想要晴姑娘,我想过小人的法子。”
“做小人还是做君子,这次决定让我想了许久。出家和还俗,都没让我这般矛盾。”
“在我决定做小人后,我才知道媛媛有了孩子,所以我被迫成了君子。”
说到此处,穆轩看向秀秀的眼睛,像极了在看猎物的眼睛,惹得秀秀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父皇临终前,向我道歉、向母后道歉、还向所有他辜负的人道歉,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依然选择了伤害。”
“他说谁拥有了这皇位,都会变得如他一样。我不信。”
“无念开始还俗是为晴姑娘,后来晴姑娘失踪,无念还俗是为天下。直到父皇临终说出那番话,穆轩现在所作,只是为了自己。”
“我想看看,重走父皇走过的路,我是否会变得如他一样。”
“所以,我想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好皇帝。”
“我知道晴姑娘与媛媛性子一样倔强,你有心中所爱,即便我动用一切将你强留,你一定会争个鱼死网破。即便我能舍弃媛媛,只与你一人。”
“但这样,我就和父皇一模一样了,只喜欢用强权逼迫,而非真心交付了。”
“所以,我被迫成为君子,既是因我的因缘,也是因晴姑娘的因缘。我与晴姑娘,终究没有缘分。”
“与晴姑娘这几日的相处,我才发现,即便只是在你身边,看你与他人恩爱……我都是欢喜的。”
这句话说完,秀秀冷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和尹仇没羞没臊的夜里,全都被无念看光了?
穆轩察觉,又笑了起来,“但我每次这样,也会心痛,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媛媛。她每次看我面对佛珠沉思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这珠子,是时候归还晴姑娘了。”
穆轩放松释然的笑意,让秀秀的神经恢复如常,无念这波输出,一直吊着她这口气不敢大喘。
秀秀扶了扶身子,行了个正式的宫廷礼,可嘴上还是俏皮,“那小女子就谢过皇上隆恩,放我归隐啦!”
穆轩也端了起来,“平身吧,趁朕还没有改主意,最好早些离开。”
秀秀又怔住。
穆轩笑,“晴姑娘,你又信了?”
“无念!”
“哈哈哈哈……还是叫我无念舒服些。”
再回寝殿的二人被殿中情景惊到,秀秀想快些动身的计划也被打乱。
殷媛忙里忙外的指挥着,侍奉的太监们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出来的太监端的尽是被油水弄脏的衣物。
心澄急得满头大汗,穆淳哭得没了形象,他的衣衫尽数褪去,身上多处红肿水泡。
尹仇则是倒在了酒罐子附近,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殷媛神情焦急,但依然镇定的向穆轩和秀秀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尹仇酒后惊醒,到处寻找秀秀,竟是摸到了崇圣殿密室,还将这密室门打开了。
他们几人也没进过这密室,好奇跟进去看了会儿。
尹仇没找到秀秀,又跑了出去,喝了未到时辰的葡萄酒。
殷媛几人又拦不住,尹仇喝完便感不适,伴有晕厥抽搐,口吐白沫。
殷媛和心澄这边正照看尹仇传太医,那边穆淳就打翻了火锅,淋了一身的热油。
秀秀扫过穆淳,又悄声与殷媛说了些什么,之后秀秀看向穆淳的目光冷了很多,再无往日的疼爱宠溺。
穆淳哭嚎的声音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任由宫人们将他浸泡在冷水中,等待着太医诊治。
穆轩看过穆淳后,安慰起了殷媛,葡萄酒和桌上酒杯也都被人收了起来。
秀秀呼唤着不省人事的尹仇,她心中已有决断,若是尹仇有事,她定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穆轩唤着晴姑娘,秀秀未加理睬。
穆轩端详躺在地上的苏煜和变得冷意森森的季晴,开始合计起了最坏的结果。
今日与晴姑娘一番话,是他的真心话,可目的不仅是为了让晴姑娘知道他的情谊。
姬氏的能耐早有传闻,当时他没有跟随父皇清剿天启和姬氏,因为母后那时已与父皇感情疏离。
父皇身边辅助的女子,就是姬氏的女子,所以才有后来繁荣的南屿。
季晴作为姬氏传人,自然不可小觑,父皇让他要了季晴,也是效仿父皇当年所为。
但是用武,与尹仇硬拼,已经试过。
用文,季晴心中早有他人,即便拼死一搏,佳人也无意于他。
让他杀了季晴,他更是做不到。
放姬氏传人离开,最怕的就是成为敌人,或是被敌人所用。
他是男人,也是帝王,自然要为南屿和他的妻儿多算计些。
如此这般算计,他确实更像父皇了,但对季晴的话也是真的,不算骗她。
所以,他要为南屿放走一个朋友,而不是敌人。
但今日殿中变故,恐要扰了他的计划。
穆轩又入了密室探查,这密室他来过多次,也学了不少东西。
密室中的知识,有些和季晴说的是重复的,只不过季晴讲完理解起来就不那么晦涩难懂了。
上次进来是季晴搬进来之前,这桌子下面掉落的东西,他怎么没见过?
一个本子和一串佛珠?
佛珠与刚刚还给晴姑娘的一样,只不过缺了那只金蝉,这是父皇的佛珠。
可闻起来,怎么如此刺鼻,与他的不同。
这本里记录的事情……
父皇的死,竟是尹仇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