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水患还是老样子,北部匈奴频犯,东西两边倒没什么大事,不过京城往南不远处有个名叫“陇”的镇子,上半月前开始有瘟疫扩散,目前已经封城,但还是没有找到有效治疗疫症的方子。
国库接连拨款各处,什么问题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只有年前太子去南方盯着修过的堤坝比往年稍微好了些,令明帝直接在朝上撂了镇纸下去,脸色愈黑,朝臣不敢出气,战战兢兢。
宋莘莘只是听着,并不出声,她从前虽居高位,但并没有处理过这样涉及一国存亡的大事,不好多言,哪怕有想法,也只在心中盘算。
两个时辰后,时到正午,才堪堪散朝,令明帝还留了几部官员长谈,宋莘莘一直在令明帝身边陪同,时不时应一声,存在感并不多。
先开始都不乐意有女眷听朝事的官员到后面被令明帝冷着脸训麻了,差不多忘记了她还在场,根本顾不上,只两股颤颤擦着满头冷汗。
陪同令明帝到深夜,等那群官员都离宫之后,宋莘莘才顾上吃一口饭,就坐在令明帝宽敞但摆满奏折的桌案前,用一小碗梗米饭,搭碟寡淡的肉丝青菜。
这父女两人又是秉烛夜谈,大多数时间是令明帝在引着宋莘莘思考某些事情有怎样的解决方式,宋莘莘思考、再回应。
尚德礼始终候在一旁,早察觉到这二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像太子刚接触朝事那些年,令明帝带着他一点一点学习,但当初是在培养下一任帝王,如今又是为何?
宋莘莘离开时天已经要亮了,伺候着令明帝简单眯了半个时辰的尚德礼也没敢真的问出疑惑。
这般日子持续到月末万寿宴前一天,这日朝会结束的早,宋莘莘又在乾元宫被令明帝灌输了两个多时辰的东西,临结束,终于吃上一口饭,令明帝一改平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主动出言询问她对依旧未曾解决的南部常年水患的问题有什么想法。
这回宋莘莘没有再沉默着思考,只放下汤匙,开口:“太子哥哥无法常居南部,钦差大臣各有来路背景,最清廉的官员过去,也容易被南部富庶蚕食,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只有亲巡,将毒瘤连根拔了,能稍好上几年,但这样的事没办法彻底杜绝,只能逐步渗透,接连不断提拔新官,频换人事,却也有弊端。”
不过一月而已,她能说出这样的见解已经超出了令明帝预料,的确如此,南部距京城遥远,无法实时监管,亲巡或是派遣钦差,都只能解燃眉之急。
“那该如何?”
这回宋莘莘思索了片刻,看着暗处角落不发一言的新任暗卫首领程驰,突然带上分笑意:“拨暗卫,派近臣,分化南部官场脉络,断根基。”
“父皇不是还有个搞盐运的宋氏么。”
宋氏是暗卫驻扎南方最好的遮掩,那样庞大的产业,渗透进南方后,官场那些老油条定会想方设法结交捞油水,到时候,顺藤摸瓜还困难?
听闺女坐在桌前还拿着个勺子款款而谈,令明帝的恨她非男儿,并不是看不起女性,但在如今,身为男子,处事的确要方便得多。
哪怕她和太子两人生嫌隙互相争执,也好过一个远嫁一个独身撑起朝堂重担难以顾忌其他。
令明帝的几个儿子,除了太子,其余都并没有那个担起天下的脑子,他看宋莘莘要嫁人,是当真舍不得。
好在,宋莘莘很快打消了他大半哀愁。
“最迟三年,父皇。”
宋莘莘听过一番令明帝肺腑之言,擦拭唇角起身,绕行至他身后,当真如即将远嫁的乖巧女儿一般,亲昵替他揉捏常年重担而僵硬酸涩的宽厚肩膀。
令明帝刚及不惑之年不久,腰身却已经有些下塌了,往日在官员后妃和儿女面前,撑着威严也直起腰板来能顶住天,无人时却明显有佝偻,在宋莘莘柔软的手按揉下,稍松泛些,只觉得温暖热流沿肩汇入,腰身都逐渐舒畅。
“哥哥已经能替爹处事许多,女儿解决匈奴最久也不过三年而已,爹,你放心。”
一个人顶起着庞大的天下,没有人不累的,哪怕是神。
令明帝同样也只是个凡人,和曾经的宋莘莘一般,只是为这偌大苍生才变得坚不可摧而已。
苍生道,说来也不过如此,以己之凡躯,造苍生福泽平安。
那天之后,第二日万寿,免朝会,再见到令明帝,不光宋莘莘,连太子和皇后都说他今日容色更好了些。
帝王寿辰,比宋莘莘的及笄礼奢华许多,献礼时,宋莘莘将自己初来那日丢在秋铃宫外,后又被明狰查到找回来的火折子装在精致的匣子里,连着她受封镇国公主的圣旨和印鉴一同呈上。
令明帝懂得她想说什么,只爽朗大笑,说宓华甚得朕心。
宋莘莘在说,她总会回来的,她可是大令的镇国公主,要与国同尊的。
而刚大婚不足两月的太子和太子妃秦舒兰,送了令明帝一个尚未出世的皇长孙。
这天,摩罗提的存在都没有影响到令明帝的好心情,只要看着那个光头,令明帝就想到当年单骑削其发勇猛无双的明狰,和宋莘莘那句三年而已。
三年而已,宋氏自百年前起兵反昏昧旧朝荒唐的帝王,到如今能担重任的宋知廷,和同他定下三年之期年少无畏的宋莘莘,再到少年将军鬼面名号流传多年的明狰,哪怕朝堂上武将凋零,也依旧底蕴深厚,未来无限可期。
令明帝举杯,百官同饮,无人知帝王心意,唯独那几位壮志少年人,心有宏图,各自能撑天。
摩罗提恭祝大令帝王高寿长青,令明帝饮满杯酒:“大王子美意,朕当遵从。”
宋莘莘在场中,看时不时将视线投来的百官和摩罗提,一改平日宴上不爱饮酒的模样,酒壶不多时空了两支,明狰依旧在她身后。
宴散,除夕时迟到的十二声洪钟长鸣,在黑夜的皇宫乃至整个京城回荡,宋莘莘嘴角的笑更盛,和此时的令明帝竟有些相似。
一年时间,这是他们父女二人头一次让旁人都清晰察觉到面容上的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