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卿月未曾待在碧桐宫大殿坐等,反而落在了后山的梧桐树上兀自晒着太阳。
云裳留在宫门,时时注意着九重天方向的动向。
未时方至,便见太子妃的云辇浩浩荡荡自云端而来。
“小殿下!小殿下!快下来,太子妃快到了!”云裳小跑着过来,仰着头,朝树梢喊去。
卿月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慌什么?”
“小仙不是慌,只是太子妃那阵仗委实浩大……”
卿月支起身子,往远处瞧了一眼,“淡定,来势汹汹者指不定乃一只纸老虎。”
随即又躺了下去,问了一句:“陆璃呢?”
云裳提溜着眼睛,思忖一番,“哦对,陆璃君上一大早吩咐过,今日乃殿下与太子妃之间的私事,他便不出面了。若期间有何不妥,随时知会他便行。”
卿月笑了笑,倒是懂事,遂又继续道:“你自候在宫门前,替她引个路。”
“是!”
此刻的陆璃盘踞于掬月殿,时时注意着招摇山的一切。
瞬息之间,菘蓝的云辇已落至碧桐宫前。
云裳在宫门迎接,“恭迎太子妃殿下!”
未及菘蓝回答,她身边的灵玉便趾高气昂道:“招摇神女何在?太子妃大驾,为何不亲自迎接?”仿佛忘了七日前的窘境。
菘蓝稍一拂袖,尽显温婉得体,“无妨,你引本宫去见卿月便可。”
云裳福了福身子,“是!殿下已在后山亲候,还请太子妃随小仙来。”
菘蓝让灵玉在云辇前候着,云裳在前头领路。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幽兰之息,卿月便知贵客已至。
此刻她还是没有动,依旧躺在梧桐枝头,未及云裳开口,便懒懒的道了一句:“云裳退下吧。”
“是。”于是云裳渐渐消失在远处。
两百年了,死而复生后又得知被悔婚,未婚夫迎娶的还是昔日好友。大喜大悲下,卿月依旧丝毫未变。
她咬了咬唇,抬头望着卿月,温婉道来:“妹妹,两百年不见,可安好?”
卿月坐了起来,俯视着菘蓝。
仔细瞧了瞧她,才从枝头落下,遂又指了指石凳,“坐吧。”
并没有回答她是否安好这个问题。
卿月斟好两杯早已备下的茶水,递至菘蓝面前,“山中野茶,比不得东宫极品芬芳馥郁。太子妃且将就下。”
菘蓝轻抿着唇,复杂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孤苦,“妹妹可是在怪我?”
“自然怪的。”
未料到卿月如此直爽地回答,菘蓝微微一怔,便继续道来:“当年之事,确是姐姐未曾护好你。才令你失足跌落嗜仙池,我以为……我以为……”太子妃有些哽咽,眼底还噙着一丝泪。
卿月端起茶盏,淡淡一品,神色漠然,“以为我死了是吧?无妨,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是……”菘蓝顿了顿,转而继续道:“后来,我回了青丘,伤心了很久。等来的不是你的消息,而是太子殿下的求娶。”
卿月沉默着,没有搭话。
只听菘蓝继续道:“父神替我应下了这门亲事,你知道,父命难违……”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
“呵呵!”卿月冷笑一声,手心微汗,盯着菘蓝正色道,“菘蓝,自月华宴后,你便倾心容时。我一直是知道的。当然,容时亦是知道。”
菘蓝心下一紧,缓缓端起茶盏吞了一大口。
后又紧抿着唇,等着卿月继续说下去。
茶盏见底,卿月又斟了一杯,“当时不过年纪小,我很苦恼,不知该怎么办。我曾问过容时,容时让我假装不知道此事,便算了。若你表白了心意,他自会处理。现在想来,这般逃避的做法简直愚不可及。若是当年我们便能面对面说开……”
随后卿月顿了顿,又苦笑一声,“可惜没有如果。在我面前,至今你都不愿承认嫁与容时有一分自己的私心,你让我怎么想?”
菘蓝依旧没有答话,拧着眉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若你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心意,便算我与容时情深缘浅。你又何苦急于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言语中透满了失望,面前的菘蓝仿佛不是卿月曾经深交的那个菘蓝。
“妹妹……”
卿月拂了拂袖,“打住!按照礼数,我须得尊您一声太子妃。按照神位,你却需尊称我一声上神。你自是心知肚明,我二人的姐妹情谊,早在你与太子成婚之时就已了断!”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沉默,仿佛二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是以,今日此行,卿月不知太子妃究竟有何目的?”
菘蓝垂下眼眸,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卿月一口一个“太子妃”,疏离之意尽显。
于是她用极尽温柔又无奈的声音道:“上神,今日本宫造访,只是为了探望你一番。别无他意。”
“我挺好的,不劳太子妃费心。”卿月理了理云袖,“若你无话可讲。那我便有一事请教。”
“你说。”
卿月站起身来,立于一侧,目光随着思绪飘向远方:“本君明明记得当年你我皆立于太极池一旁,眼瞧着清澈的铸神池水自东向西缓缓转至跟前。为何本君却突然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历劫不过两月有余便能回归,何故我过了百年才回?三界皆传,我被一股莫名劲力卷入了嗜仙池,但你却完好无损?”
菘蓝没有看卿月,眼底亦是平静无波,只是云袖下的手微微捏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还浑然不觉。
半晌后才冷冷道来:“听上神之意,是怀疑本宫?”
“本君不敢,只是本君认为,太子妃理应给我一个回答。”
当年之事,卿月的确存疑。
早在赤华洞闭关时,便苦思冥想,至今没有答案。
她不相信,交心万年的姐妹,能做出这等事来。
可若不是她做了手脚,一切又如何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