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中了毒箭后,云知行下令弃城,一路退至连城。
对于宁枭的秉性,他不敢不防。
令人时刻关注北漠军动向,一旦有异动,勒令斥候立即来报。
宁枭没想到会被中途喊停,云知行也没想到自己会倒下。
虽然只是擦破了手臂些许,短短一日之内,毒已扩散至整只手臂。
谋士们劝诫他休息,他却不肯,整日站在城楼上。
在得知北漠军撤退的消息后,他竟有丝庆幸。
众人将中毒的他送回京城。
他因毒发起了高热,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马车颠簸,竟不知今夕何夕,只有一场大梦流离。
他和母妃刚从冷宫出来时,秦烟还是个稚嫩的女童。
她和她的娘亲,都不受待见,整日靠宫人们剩下的吃食度日。
她娘被叫去做苦力时,她便自己一个人玩耍。
白天缩在红墙下看其他孩子玩闹,其他人总爱捉弄她。
整日,她不是被丢入水,就是被整蛊吃了泥巴。
按她的话来说,宫里的狗都能骑她头上去。
他注意到了她。
应该说,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因为母妃的关系,他待她的情绪更是复杂。
有一天,他又在宫墙下听见她啜泣。
四下无人,也没有母妃的眼线。
他终于鼓起勇气,在转角找到她,“真是个小鼻涕妞,你在哭什么?”
女童抬头,花脸上全是泪。
他方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说他们把尿撒在她身上。
她不敢回去,怕娘知道了会伤心。可御花园的湖太深,又不敢进去洗。
他再也忍不住,那一刻有了小男子汉的担当,拉起她的手去找其他皇子。
他疾声厉色,教育了番弟弟们。
仗着他新的身份,没人敢还嘴。
小秦烟崇拜地看着他,那眼神他至今记得。
而后他带着秦烟去湖边,为她将外裳洗干净,她才敢回去。
从那以后,秦烟总是跟在他身后,做他的跟班。
脆生生唤他知行哥哥。
他很开心,秦烟就是他枯燥生活的一抹彩色。
他开始对她格外关照,把最喜欢的糕点分享给她。她总是很欣喜,说从没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他心中有些难受,发誓要对她更好。
即便母妃责骂他多次,一旦看到秦烟甜甜的笑脸,他又觉得什么都不算事。
他就是秦烟的天,秦烟亦是如此想。
梦里,秦烟追着他,不停喊他,他坐在马车上却一路驶入黑暗中。
恍惚中,又听得那声。
知行哥哥……
云知行猛然醒来,四下环顾,无她半分影子。
殿内香雾袅绕,明明放的安神香,却连他的心都安不了。
得找人把香换了,他想。
片刻后,一身明黄的身影出现。
他掀被下榻,“儿臣参见父皇。”
云深看了眼他,整条胳膊都上药包扎过,殿里的药味浓重不散。
“为何弃城?”
云知行眼中一黯,垂眸掩住失落,“北漠军人数是我军两倍之多,登上城楼只是时间问题。”
“混账!这便是你的理由?”
龙颜大怒,宫内众人垂伏,皆不敢言。
云知行将中毒箭的事咽回肚子,恭敬道,“儿臣棋差一招,不敢狡辩,请父皇责罚!”
云深拂袖,脸色稍有缓和,“此番本是想看看太子的能力……着实令朕失望啊。”
云知行低垂着头,脸上毫无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听说北漠内乱撤军,若非如此,恐怕连城也一并被占了去。”云深扶额,颇有些头疼,“处理自家事,尚且需要些时日。你便先养伤,战事日后再说罢。”
云深来匆匆去也匆匆,全程没有问过他的伤势。
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身旁宫人来扶他起身,他柔和道,“你也觉得我是个废人,需要人扶吗?”
宫人惶恐,立刻抽回手,“殿下息怒,奴婢绝无此意!”
他落寞起身,殿里太过空荡了。
以往秦烟在的时候,他还觉得这里太过狭窄,可如今……
云知行轻嘲。
她离开,都是他的主意,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呢?
秦烟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日的倦怠终于不见。
衣服还有些湿润,不过她总不可能光着出去。
湿意裹在身上,十分不适。
她出了房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想来是兰心的手笔。
她沿着长廊走,看到一个洒扫的下人。
见了她如遇瘟疫,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连问了几个人,终于有个人肯理她。
“劳烦,可以给我身衣服吗?”
下人面露纠结,兰姑娘吩咐了他们,不得回应她,更不能帮她。
“随便给我一身都好。”
她面色期盼,可怜巴巴,下人犹豫许久,还是拿了身衣服给她,“这是府里下人们穿的,姑娘莫要介意。”
她喜形于色,很是感激他。
日光下,那笑容夺目。
他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秦烟换上干爽的衣服,觉得身子都轻快许多。
兰心处处设障,就连去个厨房要吃的东西,他们也当听不到。
如此待她?
倒是正中下怀。
她也不气,径直向着大门去了。
门口守卫见到她,没有任何阻拦。
秦烟就此招摇出了将军府。
走过很远一截,她回头看那雕龙画凤的牌匾。
宁枭,就此别过。
兰心一大早差人去小院看看她怎么样,下人回禀人不在房中。
再问府中其他人亦如是。
身边的绿映以为不妥,“若是将军回来,看到人不见了,定会责问我们。”
“走便走了,省得我亲自出手。届时问起,便说是她自个儿逃的,谁能怪我们?”
兰心欣赏着刚涂好的蔻丹,轻轻吹了口气,让它干得更快些。
见此,绿映红花相视一眼,只得作罢。
送秦烟回府的士兵正好路过,想着来看看情况。
一听说她不在了,几人顿时慌张。
“兰姑娘怎能纵她离开?将军下令让我等带她回安都,现下人不见,我等可如何交待啊!”
兰心的手一抖,蔻丹立马涂花了,她顾不上责骂下人,迟疑道,“将军很看重她?不过就是个小乞丐么……”
闻言,士兵们觉得自己项上人头就快不保,“姑奶奶!那怎么能是小乞丐呢,那可是!”
同伴捂住他的嘴,解释道,“总之,她身份很特殊,不然将军也不会派我等护送。现在还是快找吧!她丢了我们也离死不远了!”
士兵们立即行动,甚至来不及跟她行礼。
兰心有些坐不稳,颤着声,“将军……她,居然才是最受宠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