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年后,她再也没听过。
多希望还能再听她唤自己一声。
即便是骂她的话。
她好想再听到娘的声音。
不知道太后是使了何等残忍的手段,生生将那样的美人折腾成这副样子。
她拨开尸身脸上脏乱的头发,这样的模样,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联想到一起。
眼前雾气弥漫,她哽声道,“娘亲,你,你怎会······”
是该庆幸娘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该伤情此刻的天人永隔?
娘是否一直在京城待了许多年?
她们曾离得那般近,可她什么也没发现。
雨水毫不留情冲刷过土地,洗刷掉秦淑脸上的污渍。
女子瘦得可怕,面色青白。
记忆里那张神采奕奕的脸,终是成了摊枯骨。
秦烟执起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冰凉像一把刀硌在她心间。
如鲠在喉,连呼吸都凝滞起来。
眼前逐渐模糊,布满污泥和血迹的手擦开眼边泪水,她摸着身下人冰冷僵硬的身子,几度发不出声音。
娘亲,女儿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娘,娘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我?娘……”
她泣不成声,紧紧捏住尸身的手,唯恐失去。
蓦然间失了力气趴伏在她身上,多希望能再像小时候一般,她能温暖回抱住自己。
可一切都已枉然。
大雨的天,女子伏在冷硬尸体上失声痛哭。
雨水阻隔开一切,亦永远阻隔开母女二人。
云知行静立良久,看着她放声大哭,心中早已破碎不堪。
他本以为天衣无缝,秦烟如何都不会发现。
即便是上回发现丢失的钥匙,察觉她的变化,他也能很快做出对策。
移走秦淑、清理干净那间密室。
地下室里,秦烟扑了个空,什么也没见到,反过来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他,而后才稍微对他好些。
为何,还是发现了?
他垂眸看着瘦弱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若是一开始,自己没有囚禁秦淑,秦烟是否还会一如既往依赖他?
天空乌云密布,彻底黑了下来。
这场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如她眼中泪。
他哀叹,将她扶起来。
先前的一番体力,加上心伤神碎,她早已哭得没了力气。
油纸伞下,他扶着她,眼眸幽幽,“烟儿。”
他的出声唤回仅存的清醒。
秦烟抬首,看了他许久,想要将他看清楚。
“……云知行,你是否一早便知道,太后这般对我娘?”
他蹙眉,欲言又止。凤眸里是潜藏的幽深暗邃。
她又道,“又或者,是你们一起这样待她……若我今日没发现,我娘是否就这样曝尸荒郊野岭?”
她声音冰寒,如他握着的手一般。
即便是之前,她也从未以这样的目光看他。
云知行没来由一慌,“烟儿——”
“看我蒙在鼓里,一定很好笑吧?你们日日做戏,不累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娘?她做错了什么!
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一直怨恨,为何不早早杀了我?
你不是有许多计策吗?为何非要将我绑在你身边!云知行,你凭什么?”
激愤之下,她猛然甩开他的手,一把推在他胸前。
油纸伞如折翼的鸟儿飞出,砸在地上生生折断。
雨点铺天盖地浇在两人身上,水汽氤氲,云知行分不清是什么。
兴许只是雨水迷了眼。
“……烟儿,随我回去。”
“回去?去哪儿?”她忽然笑出声,“回皇宫,关押我的笼子么?云知行,你是不是疯了?
我娘,她为何躺在这里?皆是拜你们母子所赐!”
“烟儿——”
“别这样叫我!你让我恶心!”
留下冷冷一眼,她再不愿见到那张脸,转身去扒着秦淑身上的泥土。
云知行叹息,过去劝道,“雨太大,淋太久会伤身子。先随我回去,要打要骂要杀,我绝无怨言。”
秦烟权当听不到,只想着带娘离开这里。
见她要去抬尸体,云知行拦下她,“至于你娘,我会找人妥善安置。”
“你所谓的妥善安置?便是囚禁她、折磨她,再草率扔在荒地!”
她冷笑反讽,云知行耐心回答,“我答应你的,定会做数。”
闻言,她觉得有些事他还没弄清楚,遂起身道,“若是换做之前,我没有道理不信你。一直以来,我将你当哥哥,当作最可靠的靠山。
是,没有你,兴许我早被别的皇子小姐欺负死了。也因为你,我的确过过几年好日子。
可是云知行,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娘消失,并非是先皇的手脚,而是出自你们母子之手?”
她直直望入那双眼,那双早已看不清的眼。
头一回,他的口才也有不禁用的时候。
见他沉默,秦烟的心沉到谷底,她忽然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一开始你接近我,便是等着有一日,带走我娘……
将我留在身边,一介孤女,有爹不能认、有爹不能喊,你成了我所有依靠。
看着我无助彷徨,你一定很开心吧?其实你和太后,一直都记恨我娘抢走先皇宠爱,我说的可对?”
他深吸,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烟儿,我承认这件事上,对你有所隐瞒。可我心悦你,我只是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
秦烟看着他,眼里都是痛苦失望,“那不是爱!只是你为了留住我、折磨我的一个幌子。”
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目光恳切,言辞凿凿,“我爱你,这件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云知行,你住口!什么是爱?你这般无心冷情的人如何清楚?”
秦烟拂开他,回想起他绝情的一幕幕,“你知道么?或许以前我对你有过好感,可自从你登基以来,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觉得恶心至极!”
语毕,冷光乍现。
利器刺穿布料、划破血肉,有钝痛传来。
她手中那把匕首泛着寒光,上面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洗殆尽。
云知行胸前衣襟上绽出一个血窟窿,血水汩汩往外冒着,纵然雨水吹落,也不曾洗净那片血红。
秦烟紧咬着嘴唇,怔然看着他,身子止不住的颤动。
眼前人低头看了看伤口,复抬眼望向她。
此间心痛、还是心痛,他已无法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