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回来的时候,他一头发髻散乱,脸脏污不堪。
弯曲太久,连腰都有些打不直。
那双眼里失去神采,苍凉无边。
有人不忍喊住他。
宁枭不为所动,手下动作不停。
“叔叔。”
脆生生的童声传来,他手指一顿,眼里恢复些许光芒。
昭儿松开守卫,想要靠近,却被他叫住,“昭儿,莫要过来。”
里间又脏又乱,他不愿他也弄污一身衣裳。
想迈开腿,双腿已麻木得厉害。
终于,他走到昭儿面前,蹲下平视着他。
这段日子,昭儿眉眼又长开许多。
看着那张相仿的脸,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眼前的男人形容憔悴、双眼通红,脸上也脏得让人看不下去。
昭儿替他擦去眼角的痕迹,认真地问道,“叔叔怎么哭了?”
他喉头像哽了团棉花,着实难受。
拉起小人儿的手,他尝试着不表现得那般伤心,“……昭儿,叔叔没哭。”
“骗人,你就是哭了。”
宁枭困难哽咽着,再抬头已收拾好情绪,“叔叔只是眼睛不舒服。”
好奇的目光越过他身影,所见之处是满目疮痍。
昭儿忍不住问起,“叔叔,你看到我母后和父皇了吗?”
他神色一滞,“看到了,他们出去办事了。昭儿想他们?”
“嗯,昨天母后说过,她会和父皇一起来接我。可是我等了一晚上,她们都没来。”
“定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昭儿先去休息可好?”
见到昭儿无事,他松了口气,心中还惦记着另一人。
哪知昭儿摇头道,“昭儿想等母后,不想休息。叔叔看起来很累,叔叔去睡觉吧?”
“叔叔现在还不能睡。”
“为什么?”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我帮你!”
他向来热情。
宁枭心底痛苦,婉拒了他,示意旁边手下将他带走。
不能让昭儿知道,自己在找秦烟……
昭儿依依不舍离开,临走前不忘叮嘱他,快去休息。
直到小人走后,他再也抑制不住伤情,眼眶被热意浸染。
昭儿需要秦烟。
他亦需要她。
接着,他继续回到废墟里。
不愿放过一丝可能。
他本应该在北漠的。
上次云知行勒令人马押送他离开。
事实上,上回离开皇宫前,云知行和他进行了一番谈话。
一直以来,因为立场不同,两人便是水火不相容。
后来因秦烟的关系,暂时化敌为同盟。
而后云知行出尔反尔,在湖城以及长城几次与他对战。
他们彼此谁都看不顺眼。
谈话时,云知行虽是在拜托他,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言语间,甚至充满了炫耀。
这让人很窝火,不过他只能听着。
云知行说,眼下自己虽身处高位,但暗地里危机潜伏,不得不防。
他料到会有一场鏖战。
兴许不是和北漠打起来,但那几个弹丸小国联合屡次进犯,也着实令人头疼。
为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他想让宁枭在危急时刻,可以前来帮忙。
不是帮他,是为了秦烟和昭儿。
他给了宁枭一张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要是放在平日里,宁枭绝不会相信,云知行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最终,他收下了令牌。
两个男人因为秦烟,默默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和昭儿,绝不能有事。
所以他回去了——
他的确回了北漠,向可汗辞官后,又回来了。
无法再待在北漠,那里的一切都会令他更想她。
这几个月他待在郊外,竭力按耐住找她的冲动。
他也做到了。
昨日听闻云知行班师回朝,他本想来看看,秦烟是否也在。
随后听闻了皇宫里的变故。
他不敢耽误,立即拿着令牌去城中军营,找了云知行的心腹。
见到令牌,那些人相信了他,随他一道入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天一夜后,他搜寻完了所有地方。
挖地三尺,亦没能找到她。
新的希望升起。
她也许早已逃离!
可能是老天也在帮他。
在龙椅的屏风后,他发现那处地面的不同。
一处突起。
他大气不敢喘,用力一掀——
昭阳殿那片废墟化为灰烬,提醒着人们发生了什么。
这一仗,南胤兵力损失惨重。
剩下几个云知行的心腹,着手统计调度京城兵力,勉强凑出了一支军队。
军队一分为二,一半守卫宫门各处,以防云礼的人马重新杀回。
另一半人,则到处搜寻帝后的下落。
宁枭自然加入其间。
无人知晓昭阳殿的那处密道。
通道通往京城郊外。
当日宁枭循着甬道出去,发现旁边是山林,一边则是一条大河。
他当下找人一起搜寻。
有在林间寻找的,也有会凫水的去河里搜寻。
昭儿每天都会来找宁枭。
见面第一句必是问,父皇母后何时回来?
宁枭给不出准确答案,哄着说他们还没办完事。
小人儿发现了宫里的风吹草动,有一天,他很是认真地问他,“父皇和母后,是不是回不来了?”
宁枭不禁皱起眉头,“怎么会呢?母后最舍不得的便是昭儿,她一定会回来的。”
长久的失望后,被遗弃的恐惧感袭来。
昭儿眼圈一红,抱着他哭道,“母后骗人!母后一定是不要昭儿了,父皇也不要昭儿了!”
他神情伤痛,看着孩子这般也是难受得紧。
宁枭搂住他,轻拍着他背,声调不稳,“母后会回来,叔叔跟你保证,她一定会的。”
孩子在他身前泣不成声,一直抽噎着。
他听得难受。
昭儿不过五岁的孩子,若真是失了娘亲,该有多绝望。
昭儿哭累了,便趴在他肩上睡觉。
如今父皇和母后下落不明,在他心里,宁枭成了唯一的依靠。
宁枭不忍放开他。
之后,搜寻的将士们便见他背着太子,在林间挨着寻找。
那双眼被痛楚包裹,藏在眼底。
他不敢在人前表露,更不敢在昭儿面前露出别的情绪。
哄走昭儿后,他就这样不休不眠找了两天。
再到后来,他走路已有些飘忽。
执念是她。
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她!
林间蒺藜丛生,他步子虚浮。
早上下过雪,稀松潮湿的雪地上,人踩得嘎吱作响。
抬眼间,看见树后的衣料,他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