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值得记述,让我们从这个故事将近结尾的时候开始吧。
“就是说你还是想不起来不是什么物种?”我摸着柯霖的头。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君王下达了命令,要不要留下他由你们决定。”利伯拉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劝我们放弃努力。
“请替我感谢君王。”我说着,转向了云绫华,“云,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的是,如果我们能主动激起这孩子的记忆,会不会有用?”
“怎么说?”
“比如说,假设他是某种角龙,那我们就造个和那种角龙长的很像的东西。”
“我们有图鉴,那孩子认不出来。”
“或许图画对他的作用没有那么直观。”
“好吧,多少尝试一下。”我向利伯拉借了对话机,问了问这东西的原理。
我把对话机贴在耳边,还没开始问话就听到埃雷拉战战兢兢地先开了口,“哈喽?您不是来向我要碎片的吧?不管是哪一边的我早都还了啊。”
“是我,有活你干不干。”
“不干。”她异常果决地回应。
“干了给你解除羞愧。”
“不信。”她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了想,然后问:“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我吗?”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是谁跳进河里救的你啊!”她气势汹汹地吼了回来。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你再把这活干了,我就更感激你了,我就不会忍心再让你羞愧了。”
“此话当真?”
“当真,以我智人的名义。”
“干什么活?”
“cosplay。”
“啥?”
“cosplay。”
“?”
“算了你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你是要我穿些稀奇古怪的衣服吗?”
“一来我没兴致,二来我没衣服。”
“那你要我cos什么?”
“来吧,来了再告诉你。”
“你是在诈骗我吗?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你对得起我吗?”
“……”
……
我们等了快七分钟,然后无精打采的敲门声响起了,“喂,我来了,老爷。”
“啊,你来了,快进来吧。”我打开门,不由分说地把她往门里赶,她疲倦的面容带着深深的质疑与困苦。
“鞋子还没脱……”
“那快脱啊。”我一边催着她一边把门关起来。
“你们为什么拉着窗帘啊?”她眯了眯眼睛,看着地板上散布的一些碎纸板。
“为了不让人看到。”
“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突然警觉地瞪大了眼睛,“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把你的本体叫出来。”
“不要,我会相信你就是我脑子有病。”她转过身就往门那边走,用不太礼貌的语气回应了我的要求。
“站住。”利伯拉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她金色的眼眸把埃雷拉牢牢地钉在原地。许久,埃雷拉才苍白地陪笑着回过脸,“利伯拉大人也在呀……”
“听话,把本体叫出来。”我温和地对她说。
“恭敬不如从命。”埃雷拉听话地把本体叫出来,温驯的埃雷拉龙蹑手蹑脚地走到我面前。
“云,把东西拿出来吧。”
云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拖着一大块扇形的纸板,圆心角大概有两百四十度。
“埃雷拉,前半身低下来,前肢离地面近一点,诶,对了,很乖。”我拍着听话的埃雷拉龙,埃雷拉婢膝奴颜地让本体蹭了蹭我的手。
云憋着笑把纸板套到了埃雷拉龙的后颈上,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拿起茶几上准备的一堆筷子,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把筷子对称地插到纸板横截面的间隙里,最上面的两根插的最浅,然后依次插的更深,形成了一个非常抽象的角龙颈盾形状。
然后我再拿起一把水果刀,用刀柄放在埃雷拉龙的鼻骨前端,刀尖直指上方,“小霖,出来看看。”
小男孩出现在我父母卧室的门口,疑惑地看着这一出戏剧。
“这是什么?”埃雷拉大为震撼地问。
“我们在模仿卵圆戟龙或者角鼻尖角龙,你觉得这是尖角龙亚科的其他某一属也行。小霖,你认识吗?”
小男孩狐疑不决地摇了摇头。
云再把两根筷子放在埃雷拉龙的额骨后方,筷子头朝前,水果刀朝向也从向上转为超前。“现在呢?”
“这又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叫我做这事?”埃雷拉更为震撼地问。
“这个……是华丽准角龙。叫你是因为你的体态是这几位里面最原始最基础的,可以比较轻松地搞成其他恐龙的样子……”
小男孩摇头。
我和云对视一眼。
我们把埃雷拉龙头顶上的刀和筷子全部放回桌子上,纸板上的不动,然后我捧了一朵还没切碎的花菜,安在埃雷拉龙的鼻尖,模拟一个骨瘤,“这样呢?”
“这是什么?”连利伯拉都不禁表示了疑惑。
“是加拿大厚鼻龙……”难以抑制的尴尬袭向了我。
摇头。
“那……”我再拿了一根筷子,放在颈盾和鼻骨隆起之间,“这是拉库斯塔厚鼻龙,你熟不熟?”
依旧摇头。
我放下花菜,抓起刚才制作的道具——两根粘成直角的硬纸棒。“假设这是一个从恐龙的鼻骨长出来的角,方向本来是向上的,在这里弯向前方,你见过这种前弯角野牛龙吗?”
小男孩依旧摇头。
“你摆的那几位,全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是不可能的。”利伯拉劝导般地对我说。
然后我又试了贝氏开角龙、华丽角龙之类的,都没成功。
那么试一试甲龙类吧!
我从床上抱起棉被,把埃雷拉龙裹了一圈,叫它把身体再放低,拆下颈盾,然后把我家的锅拿来,用胶布把锅把与埃雷拉龙的尾尖绑在一起,“假设这头恐龙的身上有骨质的甲片,你记起来了吗?”
失败。
我把锅给卸了下来,抓了抓头,有点绝望。甲龙也不行,那结节龙类呢?
“假设这头恐龙从颈部到肩部有突出的大型骨刺,你认识吗?”
还是摇头。
我终于疲倦地坐了下来,示意埃雷拉可以收回本体。
“认输了吗?”云碰了碰我。
“认输了,这太难了。”我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心中五味杂陈地收拾道具。
“抱歉。”柯霖默默地低下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没有成为复兴者或许也是种幸运呢。”云在我身旁帮我收拾,尝试着安慰我。
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鼓声,就知道是推销的队伍又带着一批杂七杂八的乐器来了。
这种玩意属于单纯的扰民。鼓声由远及近,突然吹响一声悠长的长号。
真吵啊。
等我收了一堆筷子拿在手里,回过身准备放回厨房的时候,才察觉到柯霖正在呆滞地看着地板,不由自主地抓着头发。
手中的筷子散落一地,我一个箭步窜到柯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
“那声音,有点熟悉……”
“声音,什么声音,难道是……”
一个想法像闪电般映照了我的脑海。
声音……
鼓声?有可能显示了对于低频声音的敏感。
不,更重要的是号声,长号的声音。
哦,长号,我明白了。对了,之前出去找柯霖的时候,灭绝给了我一段他生前的记忆,特征有会咀嚼、尾巴僵硬、舌头灵活,明显的鸟脚亚目鸭嘴龙超科特征。
而且有这么一种鸭嘴龙科恐龙的声音得到了复原,那种叫声就像长号。
我再多问了几个问题,小男孩都恍惚地进行了回答。但重要的并不是目的本身,距离成功仅有最后的一小段距离,然而这一段距离却绝不可被利伯拉目见。
“利伯拉小姐,我们快要接近真相了。能不能请你现在给联盟方面通报一下我们的进展,好做出下一步判断?”我向利伯拉请求道。
“我明白了。”利伯拉言罢,借用了我的卧室,关上门。
这样,我支开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拉着小男孩进到我父母的卧室,将门关上,右手抽出灭绝,在空气中快速写下一串字母。
这次奏效了,字母飞速转动,飞向了小男孩的前额。
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模糊,复兴者生前的记忆占据了我的脑海。
……
睡眠的时间很漫长,长到令我不知所措。
我醒来以后,花了一段时间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应该干什么。
无论如何,总算熬过了一天。
那时天亮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有我不认识的鸟在枝间长鸣。
首先我应当去喝水。我睡迟了,叶子上的露珠都干了。
我蹑手蹑脚地行进在林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一次踏步我都仔细试探脚下有没有可能导致灾难的枯枝败叶,每一次前进我都力图悄无声息。
我走着,小心翼翼地从灌丛上扯下一片叶,在嘴中细细咀嚼。
这样,我来到横穿森林的一条溪流边上。
那里植被太过茂密,空间太过狭小,大型的食肉动物应该进不来。
我可以放松警惕了吗?
在我埋头痛饮,听到灌丛中传来的阴森声响时才发觉不可以放松。
一股阴风在我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时卷向我的脑袋。
利牙咬合在我还没长长的头冠上,所幸咬的不深,角度也不对,被我一下甩开。
我与发动袭击的猛兽面对面地对视了片刻。
她应该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的女儿,个子比起我还小了不少……她的腿部比例出奇的长,无论是颚骨还是身形都那么纤细,年纪应该和我相仿。既没有强力的咬合,也没有丰富的经验,这个初出茅庐的掠食者可能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目标。
不过她还是饱含着自信,一边晃动着僵硬的尾巴,一边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左右偏转着头,把金色的眼睛对准我,似乎在找一个机会进攻。
既然他们的女儿在这里,那么他们很可能就在附近。我还是先逃跑好了。
不过她没有顾及我,而是趁着我转动身体就猛扑上来,我的反应较她更快,调动脑袋向她推去,一下就把她击倒了。
她四脚朝天地倒着,好像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转瞬她又斗志昂扬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真是连我都感到拙劣的斗技啊。
所以她就又被我打倒了一次。
这一次终于让她一蹶不振了。
她无力地挥动着朝天的四肢,哭泣起来。
她哭也和我无关,我想还是赶紧逃跑好了。
很不幸我并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搏斗之中我已经到达了怎样危险的境地,当我准备转身时,我的后脚踩空了,恐惧一直等到我在溪水里挣扎的时候才向我一阵一阵地袭来。溪水比我想象的还要冷冽,刺骨的冷,我张开嘴尖叫,就狠狠地呛了一口。
我本能地蹬起四肢划水,找到了水面,一边被水流往下带,一边不由自主地尖叫。
我奋力挣扎着往岸边去,无论如何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水里。
当我发现岸边光滑的石壁对我来说是多么难以攀登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啊。
可是我居然发现她,那个被我打倒了两次的家伙,迈动着自己修长的后腿全速追上来,并且居然能快过水流,她灵巧地踩过长了青苔的石块,越过倒下的朽木,在靠近我时低下身一口咬住了我的头冠,这一次咬的特别狠,疼的我惨叫起来。
我当然不会误以为这家伙是来救我的。她只不过是觉得有机可乘,一头淹的半死的小副栉龙更好对付而已。
不过结果确实是,她阴差阳错地救了我的命。
有了她咬着我的头冠把我往岸上提的那一股劲,我终于有机会把前腿扒到岩壁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奇怪,为什么我会认识牛和虎),让自己爬上了岸。
刚上岸的时候我无力摆脱她,只得让她尽情地咬着我的头冠,毫不留情地甩动她的头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等到我的体力恢复了,我第三次把她打倒在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逃进了灌丛里。
我听到她的哭声响彻了林间,一直等到我跑了很远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