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大旱。
粮食吃完了,村子里凑了钱,准备派个人到县城去买粮。
村子里的人见我个子大,不怎么吃东西也照样有力气,就差我和一个小年轻跟他爹赶着车去县城了。
小四小五到村口来送我,他们都说,只要把粮买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瘦黄了的脸上带着的笑,我现在还是时不时就会回想起来。
我们出了村子往东走。
路上,遇到国民党的兵,然后我们被抓壮丁了。
那时,我还是必须装作一个人的。小年轻他爹被赶走了,我们的钱和车都被抢了。小年轻和我被带去当兵。
当兵干什么?
打日本人。他们说。
日本人是什么人?小年轻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长官,咱们得把粮食买回去,全村的人等着我们交差的呀!
小年轻都要跪下来求了。
我们接着就挨了一顿打。
他们打不动我,我也不会疼。但是小年轻被他们打的很惨,我看在眼里,我有那么一会都准备动手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我活着的时候就是靠打猎活着的,打打杀杀我见的太多。我们复兴者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没什么事就不要介入智人的事情。
后来我就后悔了。
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会揍人的。
我被逼着换了军装,投到军营里。长官别的什么不会干,最擅长的是打,骂,赌,嫖,还有勒索。
虽然我在军营里就呆了一天。
我和小年轻被分到了不同的班。
我被长官叫到县城里干杂活。回去的时候小年轻已经死了。
别的人告诉我,小年轻准备逃走,被抓回来了。
长官把他扒光绑在木桩子上,命令同班的每个人捅他一刀。每个人都不忍心捅死他,都向着不会致命的地方下手。结果一刀一刀地捅下去,他就活活疼死了。然后长官把他身上的肉削下来,煮成汤,逼着全班的每一个人都喝一口。
小年轻的父亲那时在场,他发了疯。长官叫人把他摁住,给他强灌了一口他儿子做的肉汤。他爹把汤喷到了长官脸上,骂了长官祖宗十八代。然后就让长官砍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会恨。我会恨的牙痒痒,我恨不得把那龟孙子千刀万剐。
不过我没在那时候这么干。
那天夜里,哨兵喝醉了。长官醉的特别厉害,他撑着墙在那吐的时候,我趁着旁边没人把他一口吞了。
反正没人知道。
然后我找到了我们的车,去了炊事班,用军粮装满了车子。他们都喝的烂醉,有想拦着我的都叫我打趴下了。
我推着车快步跑,我想就耽误了那么一天,不会有什么事。
但我离村子还很远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等到我真的回去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或者准确点说,已经没有活人了。日本人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我先在田埂上找到了一排尸体。是村子里的姑娘,她们被强奸以后枪毙,赤裸的尸体就丢在田里。
然后是靠近水井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尸体,我推测是日本人把他们集中到那里,然后用机枪扫射。都是血,都是脑浆,被子弹扯断的肢体横七竖八。没有人活着,每一个我都检查过了,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往水井里看了一眼,都是血水。
然后我就跑去找小四小五家找他们了。
他们家里也没人,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逃走了。
后来我闻到了一点古怪的味道,是从锅里传出来的。我把锅盖打开,里面是小五。日本人把他的手和腿都砍断,然后把他丢进锅里活煮了。我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的,他的脸扭成了一团,眼睛还是半睁着的,就那样看着我。
我从他们家里出来,去找小四。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他了。他被绑在村口的拴马桩上,割掉了耳朵和鼻子,眼睛被捅瞎了。日本人用刀把他开膛,他的内脏全都流出来拖在地上了。他们还把他的生殖器官给割下来,塞进他嘴里。看地上有那么多血迹,他应该是流血流死的。
我停下来想了想该干什么,要不要我先把人埋了。但我没这么干,我走了,我担心埋人的时间这么一耽误,我就追不上日本人了。
我跟着他们在村子里留下的气味找过去,一天时间我就追上了他们。
那是在夜里,他们停在了一个村子,里面的人被他们杀了一部分,其他的都赶走了。我走上去,放哨的还没来得及惨叫就都让我剁了。
然后我就摸进房子里,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弄死。
大概杀了二十个左右的时候,被发现了。
所有的日本人都反应了过来,马上排起队列开始对付我。他们用枪射我,用手榴弹炸我,被我抓在手里撕成两半的时候还想着用刺刀捅我。当然,都没用。我跟玩一样杀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地叫出本体,用起生存战略,一直杀到剩下的人都崩溃了。那些人运气还算不错,我那时候为了免得他们逃走,很利索地把他们杀了。
他们喊着:“怪物!快跑啊!”然后就四散奔逃了。
我派了本体和我兵分两路,追着往不同方向跑的人。
他们逃进了山里,实在是慌不择路了。
本体那里,我看到一个就撕碎一个。
至于我自己,我跟着他们的气味,品着他们的恐慌,在山上的林子里追杀他们。山里很黑,那天晚上也没有月亮,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跑。有的摔下坡摔断了腿,那些动不了的我都先没管。我追着那些能跑的,抄近道抓住他们,把他们的手脚都拧断,剖开他们的肚皮,把他们的内脏扯出来,挂到树上去,再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耳朵和鼻子都砍下来,然后就不管他们了。我让他们在树上慢慢地死。
每一个我都想办法用不同的方式杀掉,只可惜我的想象力没有他们那么丰富。
腿脚健全的我都杀了以后,我再去找那些动不了的。
那些人吓得魂不附体,求饶的话都讲不出来。他们有的人告诉我,他们有家人需要养,求求我放了他们。
这救不了他们,我还是把他们都宰了。
在他们被我杀掉的时候,他们会哭喊着呼唤自己心爱的、挂念的人的名字,有的喊了父母,有的喊了孩子,还有的喊的是心爱的姑娘。也有的祈求天皇保佑的,那个时候我压根都不知道“天皇”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理解的就在这里。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对同类好过,死在我手里的同类数一数也有不少。我干掉同类的行为是本能决定的,本能告诉我要保卫领地,争夺配偶,留下后代,要消灭竞争对手。但我从来不记得我有什么时候是单纯为了好玩,就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到同类那里去,就为了好玩,把同类折磨到死。
这些人做了这些事。最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也有爱的人,也有珍视的东西,结果他们要离开自己的领地,到同类的领地上去,用最残忍的手段夺走同类爱的人,珍惜的东西,夺走同类的生命。
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军官,那时候我的本体已经把该杀的都杀光了。我把它叫了回来,让它叼住那家伙的一条腿,我用手抓着他的另一条腿,用刀从胯下开始把他慢慢锯开。我想尽可能地让他活久一点,不过天亮之前他还是死了。到了后面,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那样,我一晚上杀了一百一十五个人,身上都是血。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人类社会,再也没有结识人类朋友。再后来,王朝找到我,邀请我加入。我同意了,作为一名指挥官,在王朝混了二十多年。再后来,因为我说不了的一件事,我离开了王朝,回去睡大觉。醒了以后,我听到你那个朋友的呼唤,来到了这里。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见到的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
……
短暂的沉默。无论是刚才讲述的时候,还是现在等待着回答的时候,上游的神情都是淡然的。无论是朋友的惨死,还是复仇的屠杀,他既没有表现出悲痛,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亦或是大仇得报的痛快。他就那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一位老妇人在给孙辈讲述温馨的童话故事。
“人是复杂的动物。”我最终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动物都是复杂的。”上游认命似的长叹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给他讲讲阶级统治,讲讲社会矛盾,讲讲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想想也没有必要。既然他是沉睡了一亿六千万年再苏醒的上游永川龙,既然他并非我的同类,那么他也就没必要知晓这一切的缘由。更何况,他也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复兴者这个身份又何尝不是最讽刺的刑罚。
我一时语塞了,不是困惑于如何安慰他,而是犹豫于安慰他有没有意义。
“好~啦。”他突然变得精神焕发,从地上一跃而起。我不知他那近乎完美的坦然之中是否蕴含着深沉的悲恸,就算我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他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次力道很轻。“你看我给你讲故事费了那么多口舌,你是不是要回报些什么呀?”
“楼下附近也有炸串铺子,你早就注意到了吧。”
“你都知道我想要些什么,就别傻站着啦!出发,现在,立刻!”他架着我的肩膀,大步流星地把我往天台的入口带。
“我说,停停,停!”
“这可由不得你,小毛球。”他的右手在我头上大力摩挲着,开怀大笑。
“不是我说……”我还是试图让他别这么勒着我。
“走啦!”最后只换来这么一句,然后我就像只小猫似的被他拎进了楼道。
怎么说呢,那一天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就是我与上游之间友情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