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过转角,河水刺激着我们的伤口,但所有疼痛此时都比不上恐惧。
转过这个转角之后,我们就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们和我们的敌人同时失去了嗅觉,现在,我们只能依赖嗅觉和听觉在地下河的流域之中展开绝望的逃亡。
我们并不知道前方会有些什么,我们只知道往前走才有活路。
于是我们就开始在黑暗之中摸索起来。
“她跟上来了吗?”我用精神声音问道,云绫华的回答是肯定的。
米克没有选择错误的方向,她迅速就锁定了我们的位置,紧接着她就循着我们的气味追踪而来。
她行动的速度当然比我们两个伤员要快,我们只得尽己所能地快速行动起来,与此同时还不能动作过大,以免声音被米克察觉。
在我们的视力所不及的地方,米克正在一步步靠近我们。
作为更加进步的鲨齿龙类,米克的感官比基础坚尾龙类的中国龙更加出色,这或许有助于她从地下河复杂的环境中更快分辨出我们的位置。
好消息是水深控制了米克前进的速度,她与我们一样无法奔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之中,我们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行。
可以说,是米克的谨慎拯救了我们。
正是出于谨慎,她才会怀疑我们会不会向其他方向逃跑,因而才没有剧烈运动,目的是防止运动带来的水声引起我们的警觉。与我们一样,进入了地下河道之后,她就丧失了视觉,无法判断现在的地形。
她依然是最谨慎的猎人,极力避免打草惊蛇。
我们的优势是知道她确实在追踪我们。
我们判断前进路途的方法是听水的流动声,有水声就意味着有路,平稳的水流声代表前方的路途是比较平坦的河道,我们很幸运,没有踏进死胡同。
我的脚一步一步往前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地面,失误无异于死亡。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明白米克正在靠近我们。
我和云走的越快,她跟的也越紧,越来越肯定我们的位置。
下水道的环境让她的本体不能施展开来,黑暗的环境又让远程攻击手段变得不太可能。
我们的敌人在当天夜里犯下的主要错误之一,就是没有携带照明设备。
即便如此,一旦距离足够近,米克就可以使用长矛杀死我们,那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一边前进,一边思考对策,我的脚触及了一个物体,它的体积很大,我本以为那是一块沉在水底的大石头,但它的触感又显得太软。
接着,这块石头忽然活动了起来。
我脚下踩着的石头轻轻左右晃动,让我的鞋底在它的表面摩擦而过,我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所幸我成功稳住了。
石块挣脱了我的脚,我与它的接触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又发生了,这一次石块撞在了我的小腹位置,我下意识地在慌忙之中伸手去阻挡,几乎就要尖叫起来,但云绫华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不要紧张。
我的手触摸到“石头”光滑细嫩的表面,轻轻一按还会下陷,有一股轻微的力量对着我的手摆动着。我确信挡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活物,我的手指继续摸去,摸到了这个活物宽阔的大嘴,随后在它平坦的头部上抚摩了两下。
那种触感让我确信,静静躺在我眼前的地下河水流之中的生物,是一种没有被人类发现的巨型离片椎类两栖动物,它宽阔的头颅足有圆桌大小,整体长度可能达到惊人的五到六米。
拥有这种体型的两栖动物无一例外都是凶悍的顶级掠食者,在鳄目下水之前,全世界的淡水区域就由巨大的离片椎类和植龙目统治着,我没有遭遇袭击应该是因为云绫华陪伴在我身边。我没想到到了早白垩纪,东亚地区还存在着这些早应该被驱赶到南极大陆的巨型两栖类,它有可能是它的类群在北方大陆上最后的子裔,不久之后就将在鳄目的排挤之下走向消亡。
洞穴的生态系统供养不起这样的巨型动物,说明一定地下河一定有通往外界的道路,也就说明这头两栖动物肯定知道离开地下河的路。
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这头两栖动物可以带我们离开地下河系统,但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遮掩住我们的气味,这样才能阻止米克继续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我们。
而那个办法,我现在已经想到了。
“云,告诉它,让它把我们含在嘴里,然后离开这个洞穴。”
“什么?”云的精神声音都显得格外震动。
“我说,让它把我们含在嘴里,然后离开这个洞穴。”我沉稳地复述了一遍我们的计划。
“我明白了!”云绫华恍然大悟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
在这方面,她的反应绝不会比我慢多少。
事不宜迟,云绫华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两栖动物的脸,我缓缓吸进一口气,闭住,接着趴到水面上。
我闭上眼睛,心跳开始加速,我不知道两栖动物能不能把握好力度不伤到我。
一股凉意从我的头顶上升到肚脐,两栖动物锐利的牙齿和下颌的轮廓接触了我的身体。与此同时,我的身躯和云的身躯也贴合在一起,为了尽量节省空间,我和云只能紧贴着。
两栖动物口中含着我和云,摆动尾巴开始向离开地下河的方向游去。
我紧紧闭着气,拼尽全力想要让自己忽略云绫华的身体曲线。
我就说句实话吧,我做不到。
与同龄异性这样的亲密接触,在我和云的生命中或许都是第一次发生。
浓郁的青春气息从她没有生命的身体中满溢出来,即便屏住呼吸我也无法忽视。虽然闭着眼,虽然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但她身体的温度和线条却能给我抚慰。互相扶持的经历我们都有过不少,但像这样毫无退路可言的紧密接触,对我们而言是全新的体验。
我感觉到,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助手,也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她是一个少女。
十六岁的芳华,十六岁的青春,变得异常的早熟,知性。
她的青春,即将与战争岁月重叠,在炮火与硝烟之中绽放。
我的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真好啊。如果不是在下水道里,被两栖动物叼在嘴里就好了。
这个想法只浮现了一秒就烟消云散了。
当我想到林海和格兰迪的死,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让“好”这个字再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正事要紧。
在我需要换气的时候,就用精神声音对云绫华说一声,这样她就会让两栖动物停下来。
我们继续前进,在这压抑的环境之下,我不由得开始数经过了多少秒。
两栖动物带着我们前进,此时应当还没有离开地下河的环境。
时间快要超过一分十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需要换气了。
云绫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两栖动物,紧接着,消息又传了回来:
“它说王朝军的人在附近。”
我只能再硬撑一会了。
米克把自己的部下派进地下河系统中来寻找我们,既然他们出现在这里,这或许就证明出口已经不远了。
我唯一的期盼只能是赶快经过这一片危险区域。
两栖动物的行动没有怎么引起怀疑,索里安们可能闻一闻气味,发现只是一只普通的两栖动物之后就没有多加注意了。
但问题是这片区域的王朝军数量并不算少,隔了一段距离就有索里安在搜查我们的踪迹。
我的身体本能地渴求氧气,本能地在憋气状态之下一阵阵地吸气,这结果只能引起不由自主的抽动。
快点结束,快点结束,我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我的心跳快到无法清晰分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就在那时,我感觉到一只手捧住我的脸。
在两栖动物狭窄的嘴里,云绫华的活动变得很困难,她的手努力撑开两栖动物嘴巴内侧的上皮,摸在我的脸上。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的手顺着我的脸颊向下移动,一直摸到我的嘴唇,随后停止在那里。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感觉到她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
“我来帮你呼吸吧。”她的精神声音传来,带着些许颤抖。
我下意识地打开气道,储存在云绫华肺部里的空气从她口中进入了我的体内,挽救了我。空气对她而言没有必要,她却留了这一口,我明白,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
借着这一口人工呼吸,我又能再撑上一段时间了。
“好......好了吗?”在我的印象里,云绫华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出现胆怯,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站在墙角等待惩罚一样。
“我没事了。谢谢你,云。”我想不出别的回答,只能道谢。
这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