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虽然受了重伤,罗心莲并没有生命危险。
暂时松了一口气以后,我们坐在千疮百孔的电车里,等待着靠近另一片空地,再让风神翼龙们来把我们接走。
此时,紧张的氛围似乎略微减弱了。
利伯拉和萨科法蹲在座椅旁,帮助希利拔掉嵌在尾巴上的牙齿。
利伯拉的动作比较温柔,在动手之前,她会用小刀试一试那颗牙齿,看看希利的反应如何,然后尽可能细心地翘掉那些牙齿。
萨科法相比之下就要粗暴地多,她不管希利的反应如何,直接用小刀将目光所及的黑色牙齿剜下来。
“哎呦!”希利痛叫起来,“温柔一点啊。”
“啊,抱歉,希利,我会轻一点的。”利伯拉略有些慌乱地回答,四下瞟了瞟周围人的反应,努力收住神色,变回习以为常的冷淡。
“打仗呢,别念叨这些有的没的。”萨科法因为裂了一边脸,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她一面说,一面揪下一颗牙。
我们刚才尝试和托罗还有诺斯洛普联系了一下。托罗联系不上,暂时不知道他情况如何,联盟指挥官们一致认为他正在苦战之中。至于诺斯洛普,他告诉我们王朝军的炮兵阵地已经基本完全摧毁。而里约现在则和马蹄铁峡谷营第五支队待在一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查兰杰正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座椅上,无意识地一阵阵点头,每一次都是刚刚垂下头又清醒过来。
云和我坐在同一排的座椅上,互不言语。
我们难免想到过去的三小时之中,在紧急情况之下发生的一些尴尬事。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我们即使有话要说也一时说不出来。
只能暂时这样,陪着重伤昏迷的罗心莲,呆呆地看着水珠缓缓治愈她身上的伤口。
“真残酷啊。”云的唇间似乎飘出一句若有若无的呢喃。
不知作何回答,我只好应一声:“嗯。”
好强烈的不真实感,我简直无法相信现在我自己的处境。
也就才这么一点点时间,我的生活已经毁了。
林海,格兰迪,奥瓦图,柯霖,埃雷拉都死了。
明明三个小时之前,他们都活着,活得好好的,就像战争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按照希利的说法,我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也大概已经变成了某种中生代的生物了。
一旦闲下来,一旦安全的感觉向我包围过来,我心中就难以抑制地产生那个想法:我杀人了。
不知道长相,性别,年龄,工作,不清楚社会地位和人生历程,总之,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没错,我已经在战争之中杀死了一个同类。
先前忙于逃生,我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现在,这个事实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我空白的脑海之中,随着一阵阵袭来的懊悔、惊慌和可耻的自我辩解,和我的意识默然无声地对视。
许久以前,卡洛琳曾经对我说过的那番话隐约回到我的脑中。
只要是生存,就不可能与“杀”脱开关系,不管是间接的还是直接的。
这并不足以安抚我。
我不知道这个事实还会折磨我多久,什么时候它才会从日复一日的闲暇回忆之中消失。
我垂下头,静静注视自己手掌上的纹理,细致地观察,几乎达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
我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柯。你在后悔吗?”云耳语道。
就如同往常一样,云很容易地看出了我的心思。
“呃,我......”
“今天,我们都是罪犯了。”
“云,你没有杀人,这和你没有关系。”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呢,我总感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云抬起头,忧郁地笑了笑,“如果我知道原理的话,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有可能会逼着你这么做。看来,我们都是自私的罪犯吧。”
“云,我说了......”
“所以,”云看着我的眼睛,“我们都要记住,今天我们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所以......我们应该赎罪,对吗?”
“我们有义务为那个人的灵魂赎罪。”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我伸出小拇指,“柯,拉钩。”
“......?”
云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没有分毫玩笑的意味。
“柯,你是为了能活下去才杀人的,你,我,所有人,都应该理解你。但是非对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事情已经发生,这一切也就无法挽回了。”
“我明白。”
“这条人命,是因为我们才会牺牲的。为了赎罪,我们要让更多的人活,你同意吗?”云平和而坚毅的目光告诉了我答案。
“我同意。”
“也就是说,我们要投身于反对战争的战争,为世上所有无辜受难的生命夺回生存的权利,你同意吗?”
“我同意。”
“我们会为了我们的时代走上我哥哥的道路,这条道路可能很凶险,可能很曲折,但为了赎罪,我们将不得不走。柯,你愿意成为我的同志吗?”
我短暂地思索了半秒。
想到我已经无路可退,死神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会始终在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紧追着我。然而,与之相比,在背后推着我前进的还有一位重要的审判官。
良心。
我的朋友们到底为何而死,我又为何会吞噬一个人的生命,这些都再清晰不过了。
为了这条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我应该让它活得值。
我无言地伸出小拇指,让它与云纤细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柯,既然这样,在我们的赎罪结束之前,让我们向同一个方向前进吧。无论你去往哪里,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和你一起。”云的眼中闪亮出高贵的庄严。
“你不是从来都这样吗。”
“哦,也是呢。”云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与云对视片刻,不知为何,感到心里的负担略微减小了一些。
过去的恐惧已经让我找到了新的目标,在向这个目标前进的过程之中,我究竟是意志的主人还是奴隶,将是现在不可能弄清楚的事情。
“小家伙们。”上游从座椅上站起,扫视了一下车里的众人,“不要放松警惕,我们还没有走出危险区域呢!”
希利心疼地抱着自己被牙齿咬的鲜血淋漓的尾巴,左看看右看看,随后抬起头换了一副冷静的面貌,“这也不算离开危险吗?米克·西雅茨受了这么重的伤,按理来说......”
“如果我还算了解米克的话,今晚的事情就还没结束。”上游毅然决然地打断了希利的话,“只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她是不会放手的。”
“的确啊。”萨科法站起身,将双手插进口袋,“看得出来,那家伙是一条十足的疯狗。而且是疯狗里面最顽强的那一种。”
“你这话套在自己身上也一样合适......哎哟!”希利的话说到一半就挨了萨科法的一记手刀,装出痛苦的样子,随后在萨科法移开目光的时候就吐了吐舌头。
“如果等会要再打一场,大概就是最后一回合了吧。”吉兰泰双手抱臂,沉思道。
“差不多了。所以做好准备吧。下一回合也会是你死我活,不要放松警惕!”上游再次提醒道,将目光转向前方月光之下的森林。
敌我双方都非常明白对方的目的,都很清楚在前方必然会有一场最终的恶战,而且无法规避。
这似乎是一件怪事,然而,第二次化石战争却将把这件怪事一笔一划地刻进地球的史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