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衣人抬了一张带软垫的金丝楠木高方椅进入暗室。
令夫人落座。
祝翾站在她对面一脚处,不卑不亢。
“听说你有更为妥善的方案?”令夫人先开了口。
“是的,夫人。您愿意来见祝翾,也说明您认为您的处置方案是有隐患的。”
“哼,人生如战场,想要步步制胜,哪能不走险棋?”
“夫人这话倒是没错。只是如果您在对手林立的商场征战,那么有时兵行险着确是无奈之举。但如今只是对付一个祝翾,您大可不必给自己埋个险雷。”
“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自知之明了?听起来你是在为我考虑?”
“是为您考虑,也是为我自己考虑。”
“哼,算你坦诚。你且说说我给自己埋了个什么雷?你最好别跟我耍滑头!”
“请夫人先想一个问题,如果我突然失踪了,令少钦第一个怀疑的人会是谁?”
令母抱起双臂,翘起腿,不答话。
“如您所料,是夫人您。那么他一定会从您这儿开始查。”
“那又怎么样?他能查得到什么?”
“夫人觉得,如果他认为是您做的,那么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会是哪里?”
“霓城?”
“没错!他轻而易举就能想到,您一定是把我发配到了一个最凶险、最无人问津、绝无生还可能的地方。”
“哼!他查到了又怎么样!我难道怕他知道不成?”
“您当然不怕他知道。但您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功亏一篑?”
“是的,您非但达不成目的,反而会失去您的儿子。”
“说明白点!”
“您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毁了我,更不是要跟令少钦反目,而是要让我从令少钦的世界里消失,让令少钦回到他应有的轨道,并且,与您保持和谐的母子关系。没错吧?”
“继续说。”
“如果让他查到您把我卖到了霓城,那么您认为他会怎么做?他不重视我也就罢了,若他真那么珍视我,他还会让我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吗?他还能与您保持母子关系吗?”
祝翾一番连问,让令母哑了言语。半晌,她才问出那句:
“那么你认为,把你藏在哪里,他会查不到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是在耍我吗?你的意思是无论把你藏在哪里他都能找到?”
“正是。”
“所以呢?”
“所以,不是您藏我,而是我自己去。不是怕他查到,反而是希望他查到。”
“你自己去?还希望他查到真相?”
“是。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我自己决定去的,不是夫人您安排的,也不是受您逼迫的。这样一来,即使他查到了什么,也不会怪罪到您头上。”
“那如果他顺藤摸瓜,查到真相了呢?”
“那就要看您希望他看到的真相是什么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别给我绕弯子!”
“如果令少钦看到的真相是:我祝翾并不在意他,我的生活计划里从来没有他,我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宁愿离开他,走得远远的,让他找也无从找,怪也无从怪。这个真相,夫人满意吗?”
隔着暗沉的暮色,祝翾捕到了令母嘴角那一丝不自觉的笑。
“直接说,你跑到哪里去才能实现这个真相?”令母入局了。
“必须是一个他无法找到的地方。”
“究竟是哪里?”令夫人心急了。
“国外。”
“国外?”
“是。只有出国,他才没可能找到我。”
“呵!果然是狐媚蛇心,够狠!”
“但我需要时间准备。”
“多久?”
“半年。”
“半年!?哼!你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跟我拖延时间!”
“这是一劳永逸的唯一办法。”
“这半年你想干什么?继续待在少钦身边吗?!”
“呵,今日既然被您抓来这里,我就没想过能再见到他。这半年,我会去北苏里。”
“北苏里?什么地方?在哪?”
“连夫人都没听说过,自然是一个相当隐蔽的地方。”
“少钦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你如何笃定他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曾经画过一幅油画,描绘的是北苏里的风光。令少钦见过那幅画,但他没认出那是北苏里,他以为那是乌镇。”
“那么,半年后呢?”令母凝眉发问。
“半年后,也就是明年六月份,在我们正式毕业之前,我会去到英国留学。”
“英国?留学?”
“没错。所以,我需要时间为出国做准备。”
“呵呵!你倒是给自己下了一手好棋!”
“其实,这是我跟夫人的一场对赌。”
“对赌?赌了什么?”
“赌上了我的生死。而夫人却不必下任何赌注。”
“哦?听起来有点意思。”令夫人的眉头略微舒展。
“我如果能够在半年内顺利去到英国,那么夫人的目的就完全达到了。令少钦会认为我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而离开他去留学,他绝对不会认为此事与您有关。那么到头来他只会怪罪到我头上,绝不会怪罪您。而如果我没能顺利地出国,那么我甘愿领受失败的惩罚,我会自愿去到霓城,三年内绝不踏足琅北。”
听到祝翾承诺自己如果不能顺利出国那就甘愿领罚主动去霓城,令夫人脸上先是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而后这一抹笑意又立刻凝转成满脸的阴疑。
“这么说来,你是必须得成功了?”
“我想夫人也不希望我失败吧?”
“可万一你要是失败了,你不也照样要去霓城吗?那跟你现在立刻去霓城又有什么区别?” 令母那双悍利的眼里疑云密布。
“区别大了。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什么性质?如何不同?”
“倘若我即刻去往霓城,万一我熬不住,万念俱灰,一心求死,那么令夫人,也就是堂堂令氏集团中国区负责人的身上就会背负一条人命。倘若我出国之路没能成功,而我选择自愿前往霓城,那就不是受您所迫,届时我这条命是死是活就跟令夫人、跟令氏集团无任何干系了。”
令母听到祝翾这番言论,暗自思忖:“这小丫头片子着实有心机,胆敢把我跟令氏集团绑在一起,她分明是在以令氏的名声作要挟,我令氏权倾琅北,难道还怕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贼不成?”
祝翾注视着令母脸上的神情变化,她接着道:“诚然,令氏集团财大势大,想要封锁什么样的消息都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怕只怕世事难料,霓城,虽说是一个流民烟瘴之地,焉知那个污糟的地方没有一两个清醒明理的人?即便那里全都是半疯半傻的人,若是我真死在那里了,一旦传言四起,说我的死跟琅北第一豪门令氏家族有关,无论这起传闻是真是假,对于从来没有过黑历史的令氏集团来说,这是不是一瓢脏水?当然,令氏清者自清,完全可以不予理会这些市井俗民的疯言疯语,可假如这些流言蜚语被令氏集团的竞争对手听了去,别有用心地大做文章,那么依夫人来看,届时令氏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祝翾这番话术可谓激起了令夫人内心的惶恐。是啊,她令氏就算再怎么一手遮天,她还能遮得住疯子傻子们的口吗?众口铄金,要是真从霓城那个污糟之地传出不利于令氏家族的消息,无论真假,多少都会玷污了令氏的清名。再者,豪门世家从不涉足霓城这种晦气的地方,若是真有什么话让令氏的死对头们听了去,对方一定会认为这不是空穴来风,只怕会揪着令氏不放,到时可就真要大费一番功夫跟他们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