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琅北大学,走在梧桐路上。学校没什么人,路边没什么灯。
“你现在不怕黑了吗?”他问她。
“我正学着让黑怕我。”她回答。
“那你学会了吗?”
“快了。”
听她这样说,他心里很失落。
她以前很怕黑的,跟他一起走在没有灯的路上时,她常常会紧紧地扯住他的衣角,低下头屏住呼吸快步走,哪儿也不敢看。
两人沿着梧桐路走到爽心园内的青石拱桥上。
“你当年……为什么去英国?”他试探地问她。
“我去念书啊。皇硕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她装得很自然。
“你当时不是在广电集团实习吗?怎么突然要去念书了?”他继续追问,看她怎么圆。
“因为……学校那边……可以提供全额奖学金,如果不马上去……就会过期……”她支支吾吾地乱编一通。
“那你毕业了怎么不回国?”他两手插进口袋里看她继续圆。
“我……大老远跑过去念书,念完了还是一只穷鬼,身无分文的,哪有脸回国啊?”她说得煞有介事。
“所以你在研三就开始创办翾羽studio了?”他倒是递了个台阶给她下。
“这都被你知道了?哎,也难怪,谁让我们翾羽名气大呢,驰名中外,家喻户晓!”她扬声呐喊的样子,明显是心虚了,这一点他最是了解,每当她心里发虚时,她总会用夸张戏谑的口吻掩盖自己的紧张,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既然这么有名,那机票钱应该早就赚够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他就要抓着她不放。
“因为……我觉得……”她还在努力往下编。
“因为你觉得,我已经彻底忘记你了吗?”他直接打断她,接过她的话。
她当场愣住,就好像自己兜了好大的弯子才拼凑团圆的谎言一下子被揭穿一样,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早已洞穿一切!
“你……你在说什么啊?”她两手不断地捏搓着手指,很是不安,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令少钦这才放过了她。
“你在英国……过得好吗?”他忍着心疼,继续问她,他很想听她亲口说说她在英国的事。
“挺好的。”
“真的吗?”
“真的啊。上天待我不错,让我遇到的尽是好人。”她的语气风轻云净,没有波澜。
阵阵晚风拂过,吹不散她脸上的倔强。
两人都不再说话,扶着栏杆并排站着静默了好一会儿了。
“祝翾。”“令少钦。”两人突然同时喊对方。
“你先说。”两人又异口同声。
“我是想问,你真的喜欢吃琴婆婆店里的东西吗?”祝翾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他回问她。
祝翾望一望远处,又转向他,缓缓说道:
“像你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豪门阔少爷,却跟我去吃这种路边小店,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你想说什么?”他脸色沉凝,盯着她的眼。
她长吁一口气,看向别处,接着说: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有的人生来平凡,有的人生而不凡。而不论哪一种人,亦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既定轨道。很多时候,不管你有多想踏入到别人的轨道中去,最终都要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走自己该走的路,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听着她的这番话,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越来越黯,像是要把周遭的黑暗全数吸噬其中。
她又面向他,继续道:
“我很清楚我的位置,你,也要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才好。”
“祝翾,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在极力摁压着胸中的起伏。
她不自然地咬着唇,低着头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弥漫着水雾的眼看着他,像是鼓全了周身的勇气微颤着声音回答他:
“令少钦,我是想说,你我天生命定,各有道路,今天之后,我们就不要再……”
没等她说完,他的吻已经盖上她的唇……
“你再敢继续说下去,我就这样堵住你的嘴。”他在她唇边发出警告。
她的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洒落,心口闷闷地、突突地疼。
她并不想让他看见她流泪的样子,于是她用力地往回忍,不出声。
他扶起她的脸颊,不让她的眼避着他。
“一向‘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祝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信命了?”
“令少钦,我……”正当她准备继续跟他说清楚时,她的手机响了。
令少钦松开她,看向她的屏幕。
是寻安礼打来的。又是寻安礼!
她看一眼令少钦,摁了接听键。
“喂,学长。”
“喂,祝翾,你的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令少钦听到寻安礼关切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他从她耳边夺过手机,打开了免提。
祝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拿他手里的手机,却被他拉住手拽进怀里。
寻安礼见她不答话,急着问:“喂?祝翾?刚才是什么声音?你怎么了?没事吧?”
令少钦把话筒伸到她面前,依然把她按在怀里,示意她就这样回话。
“喂?祝翾?”寻安礼的声音越来越急切。
“喂……学长,我在。我没事。”
“哦,我听你的声音有点低低的,没事就好。你的脚伤好了吗?需不需要我找医生给你看看?”
这时候,令少钦的脸上已拉满了黑线,他心想,寻家长子还真是关心她,连她的脚受伤的事都能知道。
“不用了,已经好了。”
“哦,那……好的。”
“学长有什么事吗?”
“那个……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顺便跟你聊一聊灼晔春季的新品宣发计划。”
听到寻安礼以工作之名约祝翾吃饭,令少钦的两眼已迸出明火来。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明天下了班就要出去休假了,可以等节后回来再聊吗?”
“哦这样啊……好的,没问题!你安心休假,我们节后再约!”寻安礼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勉强祝翾,他向来如此,沉稳绅士,大度有容。
“好的学长,节后见,拜拜。”
“拜拜。”
令少钦替她挂了电话,把她从怀里松开,将手机塞回她手里。祝翾原以为他又要就寻安礼的事质问一番,没想到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拉过她的手腕,大步向前边走边说:“我送你回家。”
他不想再听到她说那些拒绝的话,他脚步很快,她趔趔趄趄地走得吃力。
“令少钦你走太快了,你松手,我自己走。”她嚷嚷着。
他不搭话,只一步跨到她面前,俯下身背起她继续走。
“令少钦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她又在他背上叫嚷,就跟当年他在同样的地点背她回宿舍一样。
“hi,方丽、李铠,你们怎么在这儿啊?”令少钦突然大声地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唬得祝翾赶紧闭了嘴,一头扎进他的肩窝里,两手紧紧箍着他的脖子。
令少钦得逞地笑一笑,小声跟她说:
“他们在看我们这边哦。”
祝翾睁开眼,小心地转动头,微微抬起一点往路边瞄,再往身后的方向看,压根没人!
“令少钦你竟敢耍我!”她气得在他头上一顿乱抓乱揉。
“喂!你敢弄乱我的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摆着头躲闪着。
“我就要弄乱你的发型!我还要你闭嘴!”她又在他头上乱薅一阵,接着又锁住他的喉咙,掐得他直连咳嗽,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这就是他们。
几分钟前她还在想着要怎么跟他划清界限,这会儿又像两个闹腾的孩子疯扭在一起。
她轻伏在他背上,长发卷起的发尾轻盈地滑过他的侧脸,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无意地拨弄着他的心弦。
他把她带到车上,载她回家。各怀心事的两人,一路无话。
祝翾进了家门,乏力地背靠在门上,她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他对她霸道的侵掠,他讨伐她的那些话语,还有他说那些话时心痛难忍的样子。她想到刚才在青石拱桥上的那一幕,她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还使出了全部的力量要跟他说,以后就各行其道,各自领略自己的人生,不要再有任何纠葛。可当他黑沉着脸再一次阻止她之后,她忽然间就不忍心再说第二次了……她的脑子好乱,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又怎么样?祝翾啊祝翾……你清醒一点。你跟他,没可能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我如果再一次从他生命里消失,他会怎么样?”
“祝翾啊祝翾……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才对你说了那些话。你又何必当真呢?”
一万种声音在她耳边轰鸣,她想不出任何法子,令少钦对于她来说,是横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得,也碰不得,只能由着它横扎在那,让它跟她的心融为一体。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十指插进头发里不住地按着头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掉了。她极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关于令少钦的事,反正明天就离开琅北去休假了,先躲开他吧。除了躲着他,她还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她便起身去搬出行李箱,开始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
令少钦回到家,急得有些无措。生怕她会再一次逃走。他回想着刚才在青石拱桥上的那一幕,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就是想缩回到自己的壳里,而把他拒之门外。可他偏不让她这么做,他能感觉到,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他说出那些话的,也正因如此,他更不可能再让她轻易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