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杂货店老板的话,邵嘉哲也是一愣。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正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苏语乔,故作好奇地接话:“怎么这么好卖?”
“这一片来开.房的学生多啊。”老板热心地解释说,不忘继续追问,“帅哥顺手拿一盒?”
“不用了。”苏语乔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插了话,扭头就走。
邵嘉哲也跟了出来。
中午的日头几欲把人烤焦,天空中看不到一丝云彩。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让尴尬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最后,邵嘉哲承认自己难逃其咎。他清了清嗓,若无其事地苏语乔平声说:“我对这片不熟,介绍下?”
满脸通红的苏语乔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强忍难堪,又扭头指着小巷的某个方向:“喏,那一片,小旅馆挺多的。开了很多年了。”
邵嘉哲故作惊讶地揶揄道:“你去过?”
没想到苏语乔顿住了脚步,低下了头:“去过。”
“什么?”邵嘉哲不禁脱口而出。
她再次回头,神色复杂。
“帮人抓奸。”苏语乔掷地有声。
“……”
苏语乔又指了指另一处:“那一片,以前全是网吧,现在几乎都关门了。曾经是小鬼的主场。”
“我猜,你也抓过很多次网瘾少年?”邵嘉哲低低笑着。
“是。”苏语乔也觉得好笑,“所以小鬼跟我关系比较微妙。”
邵嘉哲饶有兴致地颔首:“还有吗?”
苏语乔抱着双臂想了想:“何佳爸爸开的武道馆也在这附近。”
“你就是在那学的跆拳道?”邵嘉哲问。
“不,我是他们道馆的兼职教练。”苏语乔此时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我的跆拳道是我爸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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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竟跟“邵嘉珩”闲扯了一路,虽然都是些没营养的话。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苏语乔推荐的苍蝇馆子门口,店名是“三叔家常菜”。
面积四五十平,店里摆了八张桌子,正值饭点,食客有中学生,有上班族,也有附近的居民。
“中午时间这里人不多,但到了晚上就会排长队。”苏语乔说完便快步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向邵嘉哲招手。
二人入座后,苏语乔凑过身小声说:“墨镜别摘,点菜。”
她用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二维码,把手机递给邵嘉哲:“看看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吗,你先点,我补充。”
邵嘉哲伸手推了推:“你来。”
手指在不经意间相碰,肌肤滑软,一道电流瞬间从指尖传导到心脏。他下意识缩手,指尖依旧酥.麻。
苏语乔也不再客套,在手机上点了几个菜:“没忌口?那我点招牌菜吧。”
墨镜遮挡之下,邵嘉哲视线一直落在苏语乔身上,相当有恃无恐。
苏语乔先点了菜,然后又认认真真确认了一遍,神色无比专注。在点击“确认”下单前,她又问了句:“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菜吗?”
“我不挑食。”邵嘉哲回答。
“哦,那挺好,跟小鬼一样。”
今天为了参加活动,苏语乔特地做了一个复古的编发,几股麦穗辫子优雅地盘在脑后,跟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
邵嘉哲注意到,她的双耳戴着小小的圆形白色耳饰,质地像是某种石头,有点特别。
视线最后无意识地聚焦在苏语乔偶尔轻抿的唇上,唇瓣被高饱和度的珠光红覆盖。邵嘉哲反应过来时,又迎来了一阵心旌微荡。
“我说。”苏语乔下完单,抬眼看他,“一直盯着我看,在打什么算盘?”
邵嘉哲端起桌上的大壶柠檬水,先给苏语乔斟上,再给自己倒上,悠悠道:“这顿饭只跟今天的事有关吧?”
苏语乔嗤了一声:“用不着你提醒,我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来,不会占你便宜。”
这里上菜速度很快,掌厨的是老板娘,传菜的正是“三叔”。每次上菜,苏语乔会跟他点点头,也不知三叔也会跟她点头,表情很是平淡。
“这里你常来?”邵嘉哲好奇,苏语乔这样的社恐还会主动和人打招呼,有点不可思议。
“算是吧,我基本不外出下馆子。这里是我小时候来惯的。”苏语乔眼神示意邵嘉哲开饭,没有跟他客套,边吃边说,“我比较在意和人相处时的边界感。这里正好符合要求。”
邵嘉哲也提箸准备开吃,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之前说你对人的期待未免太高,我需要道个歉。”
苏语乔筷子一顿,疑惑地在脑中搜刮了一圈,问道:“你说的是我对联谊的期待?”
她歪了歪脑袋:“我对别人向来没什么期待,也不会有过高预期,所以只能给自己提要求。”
“用mimosa本来就是为自己代言,不需要讨好任何人。”邵嘉哲神色中添了几分郑重,“做自己往往需要更大勇气,敢于承认没法讨好所有人,更是难得。”
苏语乔抬眸瞥了邵嘉哲一瞬。
见他提到香水mimosa,苏语乔问:“你不是说你没什么研究?”
“这就算有研究?”邵嘉哲轻笑起来。
苏语乔还是不知他话里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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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馆子的家常菜味道确实不错,但邵嘉哲没有特别记住味道,反而是苏语乔吃饭时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他印象深刻。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家的菜。”邵嘉哲给苏语乔递去一张纸巾。
苏语乔接过,擦了擦嘴角:“谢谢。”
她说:“不是我挑剔,自从我爸住院之后,我就没吃过一顿好的。今天这顿饭是阴差阳错得来的,应该谢谢你。”
邵嘉哲发现,和苏语乔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苏语乔确实是个颇具分寸感和边界感的人。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几乎不会问,也不会对别人的隐私和个人好恶有过多的关注。
如果主动跟她说什么,她会安静倾听;如果什么也不说,她也坦然接受。从不流露对他人的期待和好奇,不会给人造成压力,但对于常人来说,也会感到疏离淡漠得很。
他想,可能他邵嘉哲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他们吃毕又步行走出小巷。
烈日照射之下,苏语乔唇上的斑驳有些明显,深浅明暗不同的红交织出糜绮的色彩。
邵嘉哲无端感到那唇无比夺目,虽然不想刻意去看,但存在感已经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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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已记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遵照医嘱“和梦中人加强联系”,已不再是件多么艰难的事了。
好像并不费力。
?? 除了晚间有直播的日子外,每天晚上,她会雷打不动地收到邵嘉哲发来的小游戏后台数据。
发完数据,他会程序性地问她在不在家,要不要见面讨论。但通常不等她回复,他会自己过来敲门。
直播的次日早上,邵嘉哲又会在十点左右给她发微信,问她是否一起吃早餐。
每天简短的会面,就像“到点打卡”。
苏晓智时不时偷听一耳朵,两人说话几乎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废话,三到五分钟便完事。
他不明白,围绕那款不痛不痒的小游戏,两人竟然可以不计前嫌地“共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一天天地在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业。
后台数据已经揭示这款小游戏的商业价值寥寥。
在新游戏层出不穷的游戏市场上,“孤胆英雄”渐渐变成鸡肋般的存在。苏语乔和邵嘉珩却都对此心照不宣。
苏语乔没有提醒邵嘉哲“适时放弃”,默许了每日如打卡般的见面。
习惯的力量往往超乎想象。当某种习惯悄然形成时,就算想改也没那么容易了。
她知道“邵嘉珩”有别的正经工作,开发这个小游戏可能和他的兴趣爱好有关。于她而言,这也是她“偿债”的通道。如此一想,“孤胆英雄”对于两人的关系似乎就有了额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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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孤胆英雄”没能爆,苏语乔却真心觉得这小游戏设计得挺妙。
玩到100关以后,需要动用更多的计算能力和逻辑思考才能通关,而拼手速打怪只是辅助技能。这样的调性就使得“孤胆英雄”超出了休闲小游戏的范畴,更像是做智力题。
动脑可以让苏语乔通过转移注意力缓解焦虑,但显然她不能代表一般玩家。
通常大众玩游戏是为了放松,而不是为了烧脑,更不会把烧脑当放松。而“孤胆英雄”似乎不是为大众玩家开发的,所以才没有那么受欢迎。
苏语乔有些疑惑,邵嘉哲显然明白这一点,但他为什么不打算改?但是,她也没问。
有天晚上,邵嘉哲给她发了个后台数据截图:“能玩到200关以后的人,现在不足20个,你是其中之一。”
苏语乔回复:“我好像变成这个游戏的死忠粉了。”
“为什么?”
“这游戏好像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
“你想多了。”
“是吗?这游戏不就是给数学好、思维反应快的人玩的吗?”苏语乔反问。
“如果我说开发出来是自娱自乐呢?”邵嘉哲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pK?”苏语乔讪讪。
“来。”邵嘉哲回复。
“等着。”
邵嘉哲给“孤胆英雄”开发了一个pK模式,可以邀请微信好友进行pK。由系统随机选取一关,好友同时pK,闯关成功耗时最短者获胜,得分可以累积。
不过玩这个模式的人不多,鲜有人没事约上朋友主动比赛烧脑。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的脑回路可能都不太正常,苏语乔心想。
一起玩游戏好像是个增进熟悉感的途径。不过苏语乔很清楚,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其实算不上多,只是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极有边界感的相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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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的梦没有再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她也越来越习惯某人梦里梦外浅淡的笑容了。
他的笑容真说不上温暖,但似乎有着某种沉静和坚定的气度。
好像一片海,你可以说它冷酷无情,也可以说它包容并蓄。它就静静在那里,潮涨潮落,生生不息。那双瞳色幽邃的眼眸,存在感越来越难以磨灭。
也许对“邵嘉珩”的毒性免疫以后,苏语乔就成了温水里的那只青蛙。她有时会因为想到他很快要出国而焦虑,有时又觉得不应该杞人忧天,一切随缘。
对于苏语乔来说,在一个月内能与新邻居相处到此种程度,已是破天荒的进步。
不过,做菜的集训进行却得不太顺利。
苏晓智常常抗议苏语乔大清早起床炸锅,最后忍无可忍投诉到徐岚和苏秉杰那里去了。
思前想后,苏语乔不想跟家里人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发疯”,不到一周便草草封锅。
bLUE偶尔问起她下厨练手的进度,苏语乔无奈回复:“存在一些不可抗力,短期内没信心做好,暂时搁浅。请客另作计划。”
而对于苏语乔欠着她的饭,邵嘉哲也不催,只等她主动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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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的另一个转变,是放下了芥蒂,赴了肖霖的约。
这天下午,他们俩单独在模糊文化办公室附近的咖啡屋见面。
在此之前,肖霖为那天一厢情愿约她的行为连续道歉数日。
他不是口头说说而已,肖霖主动给柴媛对接了好几个有计划做大手笔推广的美妆品牌方,说是感谢模糊姐之前的帮忙。
如此,苏语乔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本身她跟肖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苏语乔也还有事想请肖霖帮忙。
“肖同学,谢谢你给我们对接的资源。我能不能再得寸进尺一下,看看品牌方给同行的广告和佣金报价?”与肖霖面对面坐着,苏语乔开门见山,“我想掂量下自己的行业地位。”
“这除了跟粉丝数和变现能力有关以外,签了年框报价也会很不一样。”肖霖解释。
苏语乔颔首:“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肖霖想了想:“行业情况我不太了解,但我可以把品牌方给我的报价告诉你,你自己想办法拆解折下吧。但不要透露给我这边的商务和你那边的商务。”
苏语乔郑重点头。
肖霖当场就给苏语乔手机上发送了几张报价截图。苏语乔浅浅地笑了:“肖同学你答应得倒是爽快,谢谢了。”
肖霖问:“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同台连线吗?”
苏语乔回答:“可以,但我不喜欢炒cp那一套。那天明明跟你强调过,你当我是开玩笑?”
“没有没有。”肖霖摆摆手,“我承认我们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我认为我们做的都是流量生意、眼球生意,流量不是天然源源不绝的,得创造才可能有。而且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能红多久,更应该抓住眼前的红利。我做生意的原则是这样的。”
苏语乔举起咖啡向他致敬:“可能我比较奇葩。我这人对边界感有执念。”
肖霖给了她一个中肯的建议:“既然做的是流量生意,就要做好有朝一日接受网暴洗礼的准备。不是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世界本来就是非理性主导的,有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口水喷。可能这世界绝大多数人都见不得你只做你自己。”
“这句警世名言还能这样套用?我个人强烈谴责网暴。”苏语乔说。
“有了这几次交集,我不得不承认,模糊姐,我挺欣赏你的。”肖霖意味深长地说,“但你能不能说实话,那口罩男神就是你男朋友吧?”
苏语乔被咖啡呛了一口,反问:“我都否认过了,你怎么就不信?”
肖霖笑出声:“当然不信,颁奖活动那天,人都来接你了,你以为我眼瞎?”
他顿了顿:“我也能理解你为何坚持不愿炒cp。不过以后等你想通了,或者有什么变化,欢迎随时跟我勾兑。”
苏语乔尬笑带过。
想起那日“邵嘉珩”旁若无人地牵着她拂袖而去,她自己也毫不抗拒地乖乖跟着他走。现在跟亲眼目睹了那场景的人再解释什么“关系单纯”,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不知不觉间,苏语乔的背脊沁出一层热汗,接踵而来的是不太舒服的心悸。“邵嘉珩”那家伙的存在感怎么变得这么强了?
苏语乔只好低头细看肖霖发过来的截图,以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现在要解决的是柴媛的问题,这是近来最让她焦虑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