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坠,这座城市的晚高峰开关已被按下。
摩托车疾驰的方向与主车流相反。邵嘉哲要带她去哪里,苏语乔并不知道。
“我们去的地方安不安全?”在机车掀起的猎猎风中,她大声问邵嘉哲。
负责开车的邵嘉哲哼了一声:“你的要求会不会太低了点?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呢,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安全?”
这话怼得苏语乔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接话,忽然听到引擎的声音不太对劲。
她惊呼起来:“快靠路边停车,引擎声音听着不对劲!”
邵嘉哲一听,赶紧将车停到路边。
两人一下车就发现了问题,机车底部竟蹿起了一个小火苗。
苏语乔眼疾手快地打开尾箱,飞快地把邵嘉哲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
“离远点!”邵嘉哲扯着苏语乔的胳膊闪身离开,声音变得冷冽,眉宇间也染上薄怒,“去找个灭火器!”
“走。”苏语乔颔首,边走边把刚才抢救出来的东西塞到邵嘉哲怀里,“你的东西拿好。”
“你不要命了?这些都是身外物!”邵嘉哲气不打一处来地一把接过,捉着苏语乔的手也没有松开,恨恨地嘟囔着,“没长脑子?”
苏语乔火急火燎地正要去旁边借灭火器,听到这话,不悦地甩着手臂企图挣脱。
她冷声呛道:“别碍手碍脚,我去借灭火器。”
但邵嘉哲却没有让她挣开,也加快了脚程。两人一起跑进了路边的小卖部。
“老板,有灭火器吗?摩托车在外面着火了!”苏语乔朝收银台里的中年女人喊道。
“有有有。”女人连忙从墙角搬出一个灭火器。
邵嘉哲把手上的东西又重新塞到苏语乔怀里,抢先一步抄起了灭火器。“在这里等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苏语乔当然没有听他的,转身跟了出去。
邵嘉哲身高腿长,很快就回到事故发生地。他拔开软管和插销,抬起灭火器,给苏语乔的车来了个“透心凉”。
他回头看到苏语乔在一旁,火气又“噌”地升了起来:“能听点话吗?”
摩托车着火的情况,苏语乔也曾遇到过一次,鉴于她平时比较倒霉,在爸妈强烈要求下,她给摩托车买了不少保险。刚才停车时她还很镇定,但被邵嘉哲莫名其妙地吼了之后,她却无法淡定了。
摩托车底部的火苗已被浇灭,但她心里的火却止不住地蔓延开来。
“拿好你的东西。”苏语乔再次把邵嘉哲的东西扔回给他,按捺住怒火走了过去。
她弯腰拎起灭火器,打算抢先一步拿去归还。
邵嘉哲唇线拉直,重新背上了他的包,却任凭那袋零食散落一地。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别动。”
苏语乔没有理他,提着灭火器就要往回走,邵嘉哲却一把抢了过来。
此时,苏语乔对这男人莫名其妙又霸道的举动已是忍无可忍。
一记曲腿前踢飞了出来。但还没有来得及发全力,膝盖就被邵嘉哲用手掌抵住了。
苏语乔心下一惊,他的手劲竟然如此惊人,寻常人这样一抵,八成震出个手掌骨裂来。
邵嘉哲不仅抵挡住了苏语乔腿部的进攻,另一只手也早已放下灭火器,一把托住了苏语乔的后脖颈。
苏语乔气得又要给他一掌。没想到这一掌还是被他化掉了。
“你……”苏语乔怒火攻心,还要再来一个飞踢。邵嘉哲却一抬手,一把将她紧紧地拢到了自己的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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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男人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强势袭来,原本清淡的薄荷松香在刹那间浓郁到令人心颤。
男人胸腔里如鼓捣般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物传了过来。
苏语乔的大脑也在忽然之间宕了机。反应过来时,她七窍生烟地狠狠踩了邵嘉哲一脚。在两人拉开一臂距离时,竟下意识一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邵嘉哲的身体以微小的幅度躬了躬,却一声未出。
苏语乔失神地抬起眼,看到了邵嘉哲眸中的震惊和意外。他嘴角的一点鲜红,在那张冷白的脸上尤显得触目惊心。
苏语乔这一巴掌,一点都不轻。
慌乱、震惊、错愕、茫然、心悸……
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网一样把苏语乔缠了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拔腿就跑,刚才的混乱已经远超出她的理解能力和接受程度了。
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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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好一会,苏语乔的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记起刚才机车停靠的地方是片城中村。
苏语乔此时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路灯灰暗,道路凹凸不平。
旁边的矮楼没有亮灯,有的门前写着个大大“拆”字,有的已经被拆了屋顶。四周散发着垃圾堆的霉味,除了她,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屏住呼吸,打算开个手机地图导航,却听到身后传来几个男人的说笑声。
回过头时,三个臂上画着纹身的男人已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其中两个,手里还抡着啤酒瓶。
“小美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光头壮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你要去哪里?大哥带你去。”叼着烟的那个吐了口烟,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
还有个没说话的矮个子男人站在阴影中。
很快,三个男人就将她团团围住了。
“哥哥,我想喝酒。”苏语乔脆生生的声音格外清晰悦耳,她指了指矮个子男人手上的酒瓶。
男人一愣,真的把酒瓶递了过来。
苏语乔笑着接过: “谢谢哥哥。”
“喝呀!”光头吹着口哨兴奋地说。
苏语乔攥紧了瓶颈,“哐”地一声把酒瓶砸到地面上,啤酒瓶身变成了尖利的武器。
“我喝完了。”苏语乔冷冷道。
三个男人都没有动弹,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光头从裤兜里掏出了把折柄匕首:“乖一点。”
苏语乔心想,刚才也是失算了,从机车尾箱抢救邵嘉哲的那些东西时,怎么就不记得把自己的防身匕首带出来了呢?明明那正是为了谨防车坏在哪个荒郊野岭才准备的。
她不再说话,快速地给“邵嘉珩”发了个实时位置共享。
见她拿出了手机,一个男人冷笑着说:“报警没用,警察不会来的。”
三个男人越走越近。
苏语乔深吸了口气,瞄准了那个手上既没有啤酒瓶也没有匕首的矮个子男人,一脚踢到其下腹,便朝他的方向冲了出去,一路狂奔。
她想了三个计划。如果好运跑到有人的地方,她就大声呼救。如果跑到路况复杂的地方,她就躲起来。最坏打算就是抄起武器正面刚。
但无论哪种情况,如果她的救兵能及时赶到,形势一定会好转。
奇怪的是,即便和邵嘉哲的关系可能会因为刚才的事而再次恶化,但她此刻却无来由地相信:他会来的。
-
苏语乔的运气向来比较背,跑着跑着,竟跑进了一个看似废旧回收站的死胡同里。
这意味着她不得不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跟这几个男人来一场正面的搏斗。
到了紧要关头,她反而一点都不慌也不怕了。
生死搏斗的噩梦都做了多少年了,天天都在演练,她现在也有七成把握能打赢。
苏语乔捡起地面上的废旧垃圾,狠狠地往追兵身上砸。拿着匕首的光头一边躲闪,一边喘着气朝她走了过来。
她握紧啤酒瓶,深呼吸,准备正面迎上去。
-
?
月黑风高,周围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没有。
苏语乔攥着酒瓶的指节已经使出了全力。
就在这个时候,两记响亮的撞击声从光头身后传来,还伴随着两个男人的惨叫。
来者来势汹汹,手上亮出一根长棍。
说时迟那时快,长棍已直直朝光头劈了过来。
真的是她的救兵!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表情完全隐没于黑暗中,只能听到他鼻腔中深重的呼吸。只一击,光头的刀就被打掉了。
苏语乔见状,立刻猫腰向前,敏捷地捞起了那把匕首。
刚刚挨了打的两个男人正打算从身后包抄邵嘉哲,她连忙将手上的啤酒瓶扔了出去,正中个儿高男人的额头。
邵嘉哲因手持长棍一次扫俩,外加拳脚相加,三个男人渐渐败下阵来。暗夜之中,他一言不发,身手格外矫健有力,即便一对三也游刃有余。
每每有人想往苏语乔这边移动,他总能眼疾手快地制止对方的抽身。仿佛有他在,就有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苏语乔把位置发给了何佳,发过去一个语音:“十万火急,快叫警察来救人。”
不多时,两个戴着红袖章的治安巡查人员跑了过来。邵嘉哲呼喊道:“来帮忙!”
这两人响应速度很快,似乎和他认识,看来是他赶过来前找好的救兵。
最后,三个男人分别被制服。
一身酒气的光头暴躁地嚷着:“我上头有人,你们搞不了我!”
“全程都录音录像了,而且还有人证。如果你想,我们还可以法庭上见。”苏语乔扬了扬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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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警车就赶到了现场。苏语乔和邵嘉哲都去局里配合做了笔录。
公安机关认定苏语乔一方属于正当防卫,光头一行被罚款并处以了行政拘留。
保险公司的人也来了,跟进了苏语乔摩托车事故的理赔流程。
何佳打来电话询问处理结果,苏语乔同步了这边的情况。等各种善后工作消停下来时,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苏语乔。”在警察局门口,邵嘉哲给她递去一瓶水,“要不要去医院检查?”
自他出现一直到刚才,邵嘉哲和苏语乔都没有单独说过话。现在他们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我哪里都没有受伤。”苏语乔淡淡道,“你呢?有哪里受伤吗?”
“我也没有。”邵嘉哲顿了顿,又指着嘴角说道,“除了这里。”
想起今天邵嘉哲挨了自己一巴掌,又想起那一掌发生的情景,苏语乔只觉得脸热。
“还好你通知了我。”邵嘉哲音色暗哑。
“虽然最后还是麻烦你来救我,不过我没打算谢你。”苏语乔咬了咬唇。
“你不用谢我,我应该道歉。”邵嘉哲说话时睫毛也在扇动,不知为何,明明是始作俑者,这表情却给人委屈巴巴的感觉。
“我确实挺没脑子的。”苏语乔叹了口气,自嘲起来,“跑了就没法听你解释了。说吧,你那时是怎么想的?”
“苏语乔。”
苏语乔抬眸,看到邵嘉哲正低头看着她。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平日澄澈的眼白中此时布满红血丝。
“你就没点安全意识吗?为什么要去抢救我那破包?事出意外,就算烧成灰我也不会怪你。你就这么怕欠我人情?”
见苏语乔没有作声,邵嘉哲继续说:“你在我这里,什么人情都可以不还……我这里的人情,要多少有多少,拿走就是了。”
他的眉眼里不知何时褪去了倨傲,只剩下小心翼翼,语气也是无可奈何。
“以前我表现出的所有小心眼,都是逗你的。所以,你现在知道那是为什么了吗?”
“我知道了。”苏语乔的神情没有太大波动,大而圆的眼睛却有点放空,“那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