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嘉哲已经在南釜市出了一周的差,计划参加完今晚的慈善酒会后,次日打道回府。
宋辞本也要一起参加酒会,因为欢响集团收购模糊文化的部分核心条款还需要商榷,便临时取消了这趟行程。
离酒店还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此时路况极堵。坐在车后排的邵嘉哲歪着身体,手肘抵在车窗门上,刷着财经新闻。
好几家媒体上都刊登了食客时刻创始人林宇轩的专访。邵嘉哲快速浏览完后,摘下眼镜,微仰起头,鼻腔冷哼一声。
林宇轩这时候频频发声,大概是因为融资不畅,急于引起更多投资人的注意。看来mVV不打算投这家公司了。
这时,他的手机振了起来,来电的人是宋辞。
宋辞跟他吐槽了一番,还是关于他姐宋锦最近提议他进入家族企业任职的事:“我如果想做业务,当年早就进公司历练了。我都表态多少次了,她都当没听见。”
邵嘉哲也不做声,又听他说:“对了,苏语乔来找我姐了,希望欢响集团能入资mVV。所以她那边就模糊文化的并购条款做了一些让步。”
宋辞向来话唠,他发表着感慨:“苏语乔现在为了募资,很积极地四处走动,姿态挺低的。谁能想到她以前还是社恐?”
邵嘉哲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不打算再跟宋辞废话,却又听见宋辞自顾自笑了出声。
宋辞莫名其妙笑了一小会,才悠悠道:“这种时候,追她就容易多了。还要谢谢兄弟你助我一臂之力!”
“挂了。”邵嘉哲冷冷地说出那两个字,果断掐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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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只比刚才多走了200米。他重新戴回眼镜,视线不经意扫到车窗之外。
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街边的公共吸烟区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飘带衬衫和白色铅笔裙的女人。
女人长发斜垂,将金色的手包搁在腋下,她半举着那只捻着香烟的手,另一手执着手机,似乎在跟旁边的两个男人互加微信好友。
那两个男人邵嘉哲认得,分别是国内两个大型母基金的合伙人。男人们猛吸着烟,还不忘在女人面前口吐莲花。
女人神色浅淡,似笑非笑,只是安静地听他们说话,手里一直擎着那根烟,也没再放进嘴里。
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气质清丽脱俗。长成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也会抽烟,这种反差似乎流露出了她骨子里的叛逆。
邵嘉哲撇过头,视线去向不明。
虽已进入夏天,此时他的镜片却被寒意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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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举办慈善酒会的酒店前,苏语乔特地喷了香水,中和掉了一身烟味。
为了募资,她已经连续一周脚不沾地了。
苏语乔今天特地飞来南釜市参加这个大佬云集的慈善酒会。上飞机之前她还开了两个电话会,一下飞机就直奔这里。
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才紧急买了包烟续命。
刚才在公共吸烟区抽烟时认识了两个母基金的合伙人,聊天时苏语乔发现,自己最近在投资圈居然还挺有名。
做过网红的女投资人,这个标签还挺吸睛?事实也是如此,苏语乔也只能坦然接受。如果这能帮助她募资,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她还需要再接再厉,拿出更好的投资业绩,打飞那些有色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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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现场灯色璀璨,衣香鬓影。
整场酒会下来,苏语乔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穿梭在各色人等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把有一面之缘的来宾都纳入囊中。
近一周以来,每当像现在这样放下颜面四处卖力吆喝时,她总会由衷佩服白书凝和当年柴媛的魄力。
这样一想她便会感到幸运。这些年自己一直被伙伴罩着,她的运气也不是以前认为的那么差啊。现在多的喝这几杯,归根到底是为了伙伴。
不过,也许因为过劳的缘故,酒会尾声时,苏语乔已在现场感觉头晕脑热,胃里翻江倒海。
在确认自己真要撑不住后,苏语乔不再逞强。
她匆匆放下酒杯,微微低头躬身,踩着发虚的脚步,踉跄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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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待了半晌,干呕了几声,虽然胃里还不太舒服,但已经稍微缓了过来。
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她想了想,决定现在就离场,因为明早还要赶飞回帝京的航班。这样,明晚她还能给回国的苏晓智接机。
不过从隔间出来时,苏语乔发现自己脚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都好像浮在虚空之中。
她扶着墙慢慢地挪到洗手间门口,又扶着过道的墙,微低着头,腿脚不太利索地往外走。
过道尽头的拐角处,冷不丁出现了一道人影。神志尚存的苏语乔赶紧刹住脚步。
那人站定,也没有往旁边错身。
苏语乔掀起沉重的眼睑。那一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服往上,是一个醒目的温莎结。再往上,一张不好相与的脸堂而皇之地映入眼帘。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在这个角落会和她撞见,眉心蹙了蹙。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以后,不知怎的,刚才压下去的那股恶心的感觉,瞬间从胃里腾腾上涌。
苏予乔当机立断用一手捂住了嘴,猛地转过身去,又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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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顺利走回洗手间解决问题,苏语乔会轻松很多。偏偏,那个男人居然跟了上来,像一座山那样挡在了她的前面。
这一次,她却没来得及稳住脚步,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苏语乔急速抬起头。
邵嘉哲第一次从苏语乔眼中看到如此复杂的神色。
不过这一刹其实他自己也有点懵。
当她看到他扭头就走后,他就条件反射地追上来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苏语乔抬起手,示意前面的人没事别挡路,却没想到邵嘉哲竟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眉头拧成一团,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来不及多想,已感觉胃里情况不太妙。
见苏语乔忽然抬起了手,邵嘉哲以为她想给挡住去路的人来上一巴掌,便眼疾手快扣住了她的手腕。
却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低下头,然后……
一口吐在了他的身上!
邵嘉哲惊得松开手退后一步,但他的西装外套却已惨遭玷.污!他那张本来绷得肃然又冷戾的脸,瞬间变得姹紫嫣红。
邵嘉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已经不是苏语乔第一次吐在他身上了!上次夜里她喝醉吐到他裤子上留下的心理阴影,此刻像一张巨网般从他头顶笼了下来。
但这一次,苏语乔眼睁睁地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唇角竟勾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一口吐完了所有,苏语乔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舒服了。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残留,悠悠抬起头:“不好意思,你挡住道了。”
然后她扭转了脚尖的方向,一副趾高气扬绕道走人的样子。
此时,有脚步声朝这边传来。邵嘉哲只觉天灵盖一震,下意识拽着苏语乔闪进了离他们最近的无障碍卫生间里,利索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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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语乔没想到自己这次又没走成。她惊得目瞪口呆,然后不满地嘟囔着:“我要出去!”
邵嘉哲阴沉着脸,步步紧逼,一直把她逼到了角落里。她的后面是洗手台,旁边是一堵墙。
邵嘉哲的双腿直接抵上了苏语乔的双腿,让她退无可退。为了跟满身污.秽的他拉开距离,苏语乔将身体向后倾斜,上半身后仰着。
邵嘉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沉郁晦暗,一言不发。
她看着邵嘉哲从墙上的手纸盒里飞快地抽出纸巾,一脸生无可恋地掸掉衣服上的污物。动作很慢,无比小心。
最后他松了松领带,又把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嫌弃地脱掉了外套。
因为喝多了,苏语乔竟没反应过来,她其实可以用巧劲错身挣脱。
也许是被男人的气势震慑到,她竟然闭上了嘴,歪着头看着邵嘉哲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她刚刚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半晌后,她才继续嚷嚷起来:“我想上洗手间!”
在酒精的作用下,苏语乔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困意袭来,她的眼眶里泛出水光。
此时,邵嘉哲拎着外套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筋毕露。他冷笑道:“这不就是洗手间?”
苏语乔虽然喝多了,但也不是神志不清。她冷哼着讥诮起来:“这个洗手间比较适合你。我要去女士的。”
虽然知道现在面前的人是个醉鬼,但邵嘉哲早就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怒火在胸腔里炸裂,他欺下了身,打算反唇相讥。
苏语乔下意识又往后靠了靠。
逼仄的空间里,此时气氛紧张又惊险,却弥漫着无可名状的暧.昧。
可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用力拍打着门:“这门都锁了多久了,人怎么还没出来?里面的人不会出事了吧?”
还有人嚷着:“里面的朋友行动没遇到什么困难吧?能听见的话回个话!”
苏语乔听闻,眉梢挑了挑,红唇刚一微启,却忽然被面前的人捂住了嘴。
邵嘉哲眯着眼,神色异常危险。
门外的人又喊了几声,他依然不作声,眉头皱了起来。
苏语乔眨着眼,忽然间手足无措。
只听见忙乱的脚步声和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响起,洗手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苏语乔的脑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她瞬间瞪大了双眼,却蓦地眼前一黑。一股不可描述的污.秽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邵嘉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西装外套罩到苏语乔头上,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语气无波无澜:“抱歉,她行动不能自理。刚帮她解决完问题。”
“……”
一片黑暗之中,苏语乔只听见周遭有明显倒吸凉气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声不太自然的干咳。
而她就这样蒙头盖脸地被男人如同搬砖一样,扛出了那残疾人专用洗手间。
苏语乔紧咬着后槽牙,但又不得不乖乖配合,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那样一动不动,任由男人粗暴地将她抱在怀里。两人紧挨着的身体滚烫得让她头脑发晕。
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却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男人的脚步飞快却稳健,在那轻微的晃动之中,她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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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语乔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掀起被子,直直从床上惊坐起来。
陌生的酒店房间空无一人。
她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连飘带都跟昨天一样扎得结结实实。
她的手包搁在床头柜上,床头柜摆着酒店服务清单。这是昨晚举办酒会那家酒店。
只是房间里还弥漫着酒气,空气浑浊不堪。
她还记得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她喝醉了,然后被邵嘉哲抱走了。
后来半睡半醒之中,她看到男人微眯着双眼,那张脸离她很近,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冷血模样。
但她却动弹不得,像傻.逼一样丝毫没有反抗,被那利刃般的目光狠狠刺伤了心。
苏语乔努力回想,她应该是梦到了邵嘉哲。
猛捶了枕头一顿。
昨晚喝多了,确实也傻.逼了。再跟那个男人面对面时,她居然忘了狠狠扇他一耳光。
无耻的男人,居然骗了她三年!侮辱了她的初恋!
几天前,她联系上了帝京大学前学生会的人,获悉了更多有关邵氏兄弟的信息。
三年前的暑假,邵嘉哲作为帝京大学计算机系的客座教授,回国主导了一个重要课题。
本来课题组成员里有邵嘉珩的名字,但他因故错过了毕业答辩,后来学院领导看在邵嘉哲的面子上才允许他毕了业。
如果没有发生那令人震惊的自残事件,本来邵嘉珩还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那一年帝京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言。
但那样的事发生之后,他的家人火速将他送往了国外。
这些信息给了心中尚存侥幸的苏语乔致命一击。
一想到她的初恋居然是个骗局,她的心就难以遏制地疼痛起来,仿佛被撕开揉碎后还被踩了几脚。
原来她念念不忘的初恋对象,从来都是邵嘉哲一人!他冒名顶替,自导自演这一切,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阴暗的心理?
细思极恐,这让苏语乔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阴暗丧门内斗事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乐观信念差一点又被“衰星诅咒”打败。
好在她现在及时发现、悬崖勒马。好在他们从来就没在一起过。好在她已经克服了社恐,区区募资难不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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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枕头又捏又拧蹂.躏了一番后,气头上的苏语乔猛然想起今早本来还要赶飞机。
她连忙从手包里掏出手机看时间,无奈已错过了今早的航班。今天注定没法给苏晓智接机了。
又想起这间房也不是她自己开的,一股厌烦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苏语乔赶紧下床走人。
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鞋。最后,她只好狼狈地穿着酒店的一次性布拖鞋,到附近的商场买了双好走路的系带皮鞋。
南釜市的夏天比帝京来得早。正午的日头晒得人脸颊发烫。
苏语乔走出商场,看着脚上崭新的鞋,无端想起了三年前,她曾把一个喝醉昏睡的男人捡了回去。那时男人一觉醒来发现丢了拖鞋,只好穿着何佳家的居家拖鞋悻悻离开。
此情此景,真是讽刺。
她自然猜到,这恐怕这不是巧合,是那可恶的男人恶意实施打击报复。
以为故技重施,通过触发回忆就能撕裂她的心?他错了。
即使在这么热的大太阳底下,她的心已经冻成了千年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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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苏语乔坐上了傍晚的一趟航班。在去往机场的这一路,她的眼皮突然一阵狂跳,无端心神不宁起来。
飞机起飞前,刷了刷微博。热搜榜上,南釜慈善酒会“厕所门”桃色事件上赫然在目。
她心头一颤,赶紧点开链接。爆料帖里配了张图。
酒店的无障碍卫生间内,一名男子低着头,怀里抱着一名女子大步往外走。
照片上的女人脸部和上半身都被黑色西装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白色的铅笔裙,和穿着白色玛丽珍鞋的纤细小腿。
因拍摄角度问题,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仅被拍到了模糊的侧脸。他的衬衫有些凌乱,领带松松垮垮,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苏语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桃色事件”的当事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