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眸,睫毛长而浓密,洒落室内的阳光勾勒出他清峻的侧影。邵嘉哲择菜叶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动作熟练,速度也极快。
苏语乔看了他一眼,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和此刻的行为之间,竟然有没有一丝违和感。她想起了苏秉杰,她爸做饭的样子才是真的帅!
苏语乔在流理台的另一侧接了杯温水,一边搅拌着水中的红糖,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我昨晚真请你帮忙,让你又出钱又出力,那我应该会主动提到支付费用吧?”
语气非常冷静和清醒,她认为即便喝醉,自己还是非常注重礼尚往来的。
“支 付 费 用?”邵嘉哲瞬间想起了数月前在日本街头,苏语乔误以为他是牛.郎,还多次主动提出给他付费。眉心跳了跳。
苏语乔看着邵嘉哲微启薄唇重复了遍自己的话,又看着他放下了手上的菜叶,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
在距她一步之遥时顿步,邵嘉哲睥睨着她:“举手之劳而已。”
但转瞬,他的嘴角又扬了扬:“不过相较于支付费用,你昨晚的态度如此诚恳,我好像没法拒绝。”
苏语乔发现今天已经没法跟这人正常说话了。这货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又要爆什么猛料?!虽然不愿承认,但她此时比早上更心虚了。
邵嘉哲看到苏予乔的眼睛不太自然地眨了眨,但依然故作镇定地直视着他,就更想笑了。
邵嘉哲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大了些,他清了清嗓子:“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我有点说不出口,因为那也困扰了我很久……你真想知道?但我说了呢,你也可能说我造谣。”
苏语乔总觉得邵嘉哲的话不能全信,但被他这样吊着胃口,心里总萦绕着难掩的郁闷。她抿了抿唇,视死如归道:“信不信是我自己的事,你说吧。”
邵嘉哲出其不意地抓起了她的手,厚颜无耻地跟苏语乔十指相扣着。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两人交.合的手掌举在了半空中。
他说:“你就这样抓着我的手,然后……”他又使出了惯用的凌迟人心的毒舌腔调,顿了顿才把话说完,“你叫我爸爸。”
“……”
-
谁叫你爸爸了?我才是你爸爸!
苏语乔此刻无比后悔,她就多余听他说话,她就是脑子抽了才没让他闭嘴走人!
邵嘉哲也能想象苏语乔的心理活动有多精彩。
但苏语乔紧紧咬着唇又愤懑到说不出话的样子,竟让他在刹那间感到了于心不忍,还伴随着心疼。
那种心疼的感觉源于不舍。舍不得让她因自责而苦恼,舍不得让她因自我怀疑而沮丧,舍不得让她露出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低落,他心里也不会好过。
邵嘉哲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神色显得正经了许多,逐渐恢复到了如常的浅淡:“对不起,刚才都是我骗你的。”
他那说话态度和内容的急转弯,让苏语乔一时间措手不及。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果然满嘴谎话!真是戏精上身演戏上瘾了!她默默呷了口红糖水,视线撇到了一边去。
“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就老了三十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逗你,就别想争取参赛资格了吧?”
苏语乔的睫羽颤了颤。
她把头转正,瞪了他一眼:“还以为你没有自知之明。”
“那我现在继续偿债去了。”邵嘉哲扯了扯嘴角,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他回到刚才的位置,把剩下那一小把菜叶择完,没再看苏语乔,但平声说道:“我拿到你的菜单了。十菜一汤的食材我帮你处理,你尽量别碰凉水。”
说完,他又从冰箱拿出其他果蔬,在洗手池前弯下了腰,双手浸泡在白花花的自来水中,细细搓洗了起来。
苏语乔没说话,把喝完红糖水的一次性纸杯掷入垃圾桶,穿上围裙,操起刀具,开始处理那些已经被邵嘉哲解冻过的各类肉食。
厨房里不再有人声。
刀具在砧板上“咚咚”的起落声和水池里“哗哗”的水声交错,透露着烟火气息的声响充斥在别墅的一隅。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既热闹,又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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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终于全部处理完毕,苏语乔打开抽油烟机,开火热锅下油。
食材下锅的“滋滋”声和锅铲碰撞时清脆的声响,让此时的厨房更加喧嚣。
食材翻炒跳跃,飘香四溢,苏语乔动作娴熟,一道又一道菜陆续出锅。她还时不时侧目关注着旁侧烤箱和蒸锅的动静。
为了检验成品的质量,出锅前她会用筷子或勺子粗尝一口,时而惊喜、时而满足、时而蹙眉的神色在她脸上轮番上演。
在邵嘉哲的眼中,那是一副全情投入、争分夺秒又精益求精的样子。
跟做夜宵赔礼那次不同,苏语乔这次不再在意另一人的目光。她的神情同样认真专注,却多了那一次没有的放松和享受,身姿也是松弛的。
邵嘉哲背靠着她身后的落地橱,抱臂看着灶台前那亭亭玉立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秀色可餐”是何种意境。
若能透过菜品看到背后的炮制过程,美人如玉、摇曳生姿,那才是这世上最顶级的调料。
跟她共处一室,看着她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连空气里的油烟味里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邵嘉哲忽然希望,时光就定格在这一刻。至于苏语乔有没有记起这里还有他这个人,那都不重要了。
因为邵嘉哲帮忙处理了大部分食材,苏语乔的主要工作是掌勺,倒是省劲了不少。十菜一汤全部出锅,在流理台上摆放成一排,食物呈现出鲜艳欲滴的色泽,香气扑人。
苏语乔在围裙上蹭了蹭有些潮湿的手掌,把鬓上散落出来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将马尾散开,又重新捋成一束扎了起来。
白皙的胳膊和脖颈落入邵嘉哲的视线中,他的眼眶竟有些发酸。跟多年前一样,他依然想把这个招人而不自知的小姑娘藏起来。
苏语乔不经意地转过身时,才察觉到了邵嘉哲的存在,他跟她一样还穿着围裙。邵嘉哲望过来的眼神里竟带着迷离。
她有些愕然地问道:“你刚才一直没走?”
邵嘉哲“啊”了一声,脱掉围裙走到流理台旁,垂眸打量着已经摆了盘的食物,目不斜视地对苏语乔说:“这厨房里没准备隔热手套,碗碟还烫,你别动了,我来端。”
感受到苏语乔气息的变化,知道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偏过头抢了话:“被罚站等了这么久,就为了争取个表现的机会,不行行好?”
“……”
苏语乔无语地笑了,他这不容置喙要抢功的语气,哪里像是求人了。
很快她发现,邵嘉哲此时正明目张胆地注视着自己,眸光闪动。苏语乔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莫名其妙地笑了。
她没好气地冲着他说:“干活。”说罢便低头解围裙,索性不再看他。
邵嘉哲端起菜碟稳稳地往饭厅走去。隐隐约约中,苏语乔好像听到了他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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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七人聚餐时,苏语乔听到邵嘉哲跟其他人说起,他是凌晨三点才到的这里。
白书凝无意中提及,邵嘉哲几天前主动问她要了这顿饭的菜单,食材全是他准备的。
苏语乔捕捉到这个信息时,恰好抬起了头,没曾想邵嘉哲的目光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澄澈明亮,蕴含着萤萤之光,好像对她诉说着她听不懂的暗语。
用餐的时候,邵嘉哲的话一如既往的少。苏语乔的视线每次不经意地扫到他那边时,总感觉他的每一口都像是在细致品尝。好像也没有忌口。
苏语乔这次做的都是自己拿手的家常菜,每一道都确认水准达标后才摆盘。但忽然间,她有点想问邵嘉哲,她做得怎么样。
三年前那个遗憾在她心头跳了出来,好像伸出了小爪子,偷偷挠着她的心。
当这个念头闪过时,只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圆桌的那一端传来。
“这顿饭很惊艳,辛苦掌勺大厨。”邵嘉哲放下了筷子,极其坦荡地望向苏语乔,礼貌地对她颔首后,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又向白书凝和其他合伙人道谢,感谢众人邀请他前来。
这一瞬,苏语乔怀疑自己的心思被邵嘉哲看穿了,一丝讶异掠过心头。但很快,她又感到莫名地烦郁。
这种客套的评价,说了跟没说差不多。不过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其实也不知道。
“就凭苏苏的手艺,想套牢哪个男人的心不行?”mVV的另一位女合伙人Emma接了话,“我?要是?男的,也想娶这样的老婆。”
? ?
Emma是mVV里最八卦的合伙人,业务能力虽不错,但八卦能力更胜一筹。她打趣着:“今早william毛遂自荐给苏苏打下手,有没有发现苏苏的魅力?”
苏语乔心头浮现出大写的无语,看了眼身旁的白书凝。
白书凝干咳了一声:“Emma你要八卦也别搞错了八卦对象。william可是我们最重要的金主爸爸,别随便开这种玩笑。”
自从邵嘉哲重新主动接洽mVV后,白书凝默默观察了几回,总感觉苏语乔和邵嘉哲不太对付。如今好不容易万事太平,她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只听见邵嘉哲轻笑起来,彬彬有礼地说:“如果真想知道,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找机会问吧。”
苏语乔默默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她有种预感,今晚可能会被整得很惨。
宁死不屈,是她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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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整个下午的年中总结会,用完西式自助晚餐后,众人盘腿坐在大厅地毯上,摩拳擦掌地进入了翘首以盼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中。
苏语乔不是没建议过打德州扑克或打麻将之类的棋牌游戏。但合伙人们坚决反对。
开玩笑,谁要跟苏语乔打牌?!一次次被她虐得连渣都不剩以后,他们才知道这个女人对赢钱到底有多上头。
但mVV的合伙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成功挖掘到了苏语乔的致命弱点: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她从来都玩不起。
大概是残留的社恐后遗症作祟,苏语乔每次都选择做逃兵。她永远是游戏里被罚的最惨的那个。
以至于后来其他人都默认了,她的游戏任务就是随时准备接受惩罚。有一次她一晚上被罚做了500个俯卧撑,第二天两只手好像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正所谓牺牲她自己,娱乐一家人。谁能想到曾经的冷酷拽姐现在这都能忍?!
这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规则并不复杂。每轮每人从一副扑克中抽牌并按照牌面大小排序,由每轮掷色子点数最大者抽取任务卡和决定惩罚手段。
任务自然是如实回答被抽到的问题或完成某些冒险任务,比如:牌面数字第二大的人跟数字最小的人拥抱十分钟不许动,两人中先动的人就得接受惩罚。一般惩罚是喝酒和体力运动。
听完游戏规则,苏语乔无意识地从沙发上抄起一个抱枕,紧紧地揣在怀里。她又开始紧张了。
坐在她正对面的邵嘉哲捕捉到了她的举动。眼瞅着那巴掌脸上的血色愈发稀薄,嘴角紧绷着,苏语乔搂着抱枕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在直播间里当众辟谣的小社恐,竟觉得众人把她搁在这场子里过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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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惊无险地过了几轮,其他人至少都被抽中做了三次任务,但苏语乔和邵嘉哲愣是没有被轮到。
Emma和邹诚喝了不少酒,酒劲上头后就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Emma嘟囔着:“为什么一次都没轮到willam?我还有真心话没问呢!”
邹诚也嚷着:“苏语乔今天都没被罚,没道理啊!不公平啊!”
酒精让人性释放,也让人疯狂!苏语乔心里翻着白眼,这些白眼狼就看不惯她好不容易运气好了一回?
看来同事情谊的重塑之路漫漫啊!
不过Emma的乌鸦嘴也是一说就灵。她抱怨完后,这一轮抽到要做任务的人居然就是苏语乔和邵嘉哲,他们分别拿到了最大和最小的牌。
掷骰子点数最大的人是Emma,她抽到的任务卡是:“牌面最小的人要求牌面最大的人做一件事,牌面最大的人不能拒绝。”
这都是什么破任务?!苏语乔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脸一寸一寸地红了起来,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就是邵嘉哲刀下的鱼肉。
邵嘉哲放下手上的牌,瞟了苏语乔一眼,自然发现了她脸上肉眼可见的绯红。
Emma兴奋地欢呼起来:“william,运气不错啊,根据任务牌,你什么事都可以要求苏苏做!”
还有男合伙人吹了个口哨。
苏语乔忍不住咬住了后槽牙,视线望向了另一边,却没看邵嘉哲。
白书凝自然发现了苏语乔神色的异样。她紧张地朝邵嘉哲投去一个“手下留情”的眼神,但邵嘉哲眼睛放着空,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完全没有在意旁人的表情。
“我想好了。”邵嘉哲抬眸,直直看着前方的苏语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白书凝是真心在担忧,其他人更多是幸灾乐祸,或是八卦逗趣。
苏语乔暗暗叹了口气,目光迎了上去。
邵嘉哲慢条斯理地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平声对苏语乔说:“你加我微信,不能拉黑。”话音刚落,他已经调出微信二维码,递到了苏语乔眼皮底下。
苏语乔卷翘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旁边的酒鬼们发出了一阵嘘声。
如果他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个要求,苏语乔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但在这微妙的氛围里,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却又像是救了她一命。
连处于被动方的苏语乔都不禁对此人的心机之缜密感慨不已。
当然在其他合伙人眼里,邵嘉哲的做法根本就是在放水。
苏语乔这次没有拒绝,领情地拾起了摆在身侧的手机,重新给邵嘉哲发了好友申请。这次,邵嘉哲是秒通过。
Emma作为任务抽取方自然是大失所望。她不满地嚷着:“不行不行,两个人都要罚!”
大多数人也对此表示赞同。
就在这时,合伙人黎江迟疑着发出了一个灵魂拷问:“苏苏和william一直都没加上微信吗?在工作群里所有合伙人不都整齐划一地表示过,已经给william发送好友申请了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黎江现场在群聊天记录里找到了证据。苏语乔当然记得,当时为了让队伍整整齐齐,她复制粘贴了前面合伙人发的信息。
喝得半醉的邹诚脑子不太清醒,但胆子大了很多。
邹诚琢磨了片刻,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问苏语乔:“刚才william提的要求后半句是‘不能拉黑’,该不会是你们之前加过好友,苏苏把金主爸爸拉黑了吧?”
说罢,他觉得自己说的这个笑话非常好笑,“哈哈”地笑出了声。
?
白书凝注意到两个当事都沉默着。邵嘉哲神色平静但眸色有点复杂,苏语乔却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眸。
白书凝更加确定了这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对付,现在仅能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已。于是她决定有担当地挺身而出,主动担任起和事佬的角色。
“行了行了,总不能每一轮尺度都那么大吧?william是第一次参加我们公司的团建,不要欺负人家。”白书凝摆摆手。
白书凝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金主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其他人马上会意,马上闭了嘴,这一轮有惊无险地翻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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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玩了几轮,这次一苏语乔刚摸到牌还没看牌面,手机却振了起来,是苏秉杰打来的。
她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说有个重要电话要接,便自顾自往别墅后院去了。
还在玩游戏的人纷纷翻牌,坐在她身边的邹诚主动替苏语乔翻了牌。这次她抽到的是几人中倒数第二小的牌。
根据掷骰子的结果,这次抽取任务的人是邵嘉哲。
他随意抽出一张,但看清了任务卡后怔了怔。
坐在邵嘉哲身边的Emma探过身来,热情地替他读了任务卡上的内容:“请牌面第二小的人从在座异性中选一位跟对方对视15秒,并用深情的口吻说‘我爱你’。”
忽然之间,邵嘉哲很想剁了自己那只抽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