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
她说算。
听着他问的问题,黎珂表情好像还有点发愣,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也只愣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弯起,很干脆地说了个“算”字。
但也很干脆地转身就走,拐进了四楼连廊。
而肖柯唇角还没来得及弯起,黎珂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肖柯拉回思绪,不能再走神了,因为黎珂一个“算”字,他开心了一整个下午和整整一晚上,放下笔,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黎珂的微信,有点失落,最近她都没发朋友圈。
但今天和她说了好多话,逗她也真的很好玩。
喜欢吃螺蛳粉,喜欢喝黄桃味和原味的酸奶。
喜欢带着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
不过,肖柯,你真的好没出息。
一个女孩子就能左右你的笑容。
他记起小时候,爷爷教他的第一个成语是情不自禁。
当时的他很疑惑,为什么情不自禁,人的情感难道不是人主观控制吗?
他问爷爷肖玉成为什么,爷爷看向了奶奶杨雪棠,就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情非得已……这些成语。
他现在已经能切身体会,当多巴胺汹涌地分泌,喜欢的人,她只是站在那里,你看到了,唇角就会不受控制地勾起。
这些都源于完全不受控制地情不自禁、情非得已……
肖柯放下手机,伸手拿起书桌上的相框,这是2014年的夏天,爷爷还在时,他和肖恬、爷爷奶奶的合照。
爷爷灰白的头发梳着大背头,穿着皮鞋中山装,奶奶烫发,穿着旗袍和老北京布鞋,白头偕老的伉俪分别坐在藤椅上,爷爷把手板正地放在膝盖上,奶奶则双手交叠放松地放在腿上,而他和肖恬分别站在爷爷奶奶后面,他的双手扶着爷爷的肩膀,肖恬的双手扶着奶奶的肩膀。
四个人的合照,眉眼和唇角都弯起,笑得幸福舒朗。
但这也是四个人最后的合照。
爷爷肖玉成在2015年的冬天走了。
2015年的夏天,肖柯初一暑假,肖恬中考完毕,外头烈日炎炎,热气蒸腾,一家四口待在清凉的室内浮瓜沉李,消暑度夏,果盘里西瓜的清甜香气漫在整个屋子里。
肖玉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带着老花镜看报,肖柯在餐桌上看书,肖恬和奶奶窝在沙发上看偶像剧。
奶奶杨雪棠随口一说想吃临江老街的豆腐花和龟苓膏,爷爷放下报纸就下楼,骑着自行车就出去了。
过了好久,爷爷没回来。
紧接着噩耗传来,家里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说爷爷被送去了医院。
肖柯三人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爷爷安静乖巧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奶奶进入病房时咧嘴一笑。
“老伴,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奶奶上前握住爷爷的手,一脸嗔怪:“你跑哪去了啊!”
“给你买豆腐花和龟苓膏,没想到老喽,骑个自行车都能不小心摔倒。”
姑姑肖羽安穿着白大褂在旁边踱步,都要被气死了。
肖羽安:“爸,您以为您还年轻吗?还搞什么浪漫那一套!买个豆腐花和龟苓膏让肖柯肖恬他们去就好了,你自己瞎折腾什么!一把年纪骑个自行车说走就走!”
爷爷肖玉成就像个小孩一样对着奶奶笑,“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嘛对不起嘛。”
后来得知事情全经过,爷爷骑着自行车开开心心哼着曲,扔在路上的矿泉水瓶没看清,车轮子碾过矿泉水瓶,自行车颠簸,爷爷就在临江大道滑倒了,自行车压着他,被路人碰见,立马打了120被送来了医院。
老人摔跤后的一周,都危险期,全家人强制爷爷住院检查,爷爷奶奶和姑姑都是暨平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流程操作都很熟悉,一周内确实没检查出什么大碍。
但后来,爷爷开始变得迷迷糊糊,有时清醒,有时说浑话。加上爷爷年轻的时候参加过两次战争,也曾经是带队支援西藏的暨平医护队队长,所以年轻的时候受过不少寒,身子骨虽硬朗,但小毛病也一堆,摔了一跤,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也没想到,不到半年,最后带走爷爷的是2015年冬天的突然降温,爷爷突然昏迷,血氧突然降低,顶不住风寒走了,享年75岁。
而肖柯的父母肖屿荣和叶曼才急匆匆从深海市赶回来,没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肖柯知道,他父亲肖屿荣对爷爷肖玉成有怨气,因为爷爷和奶奶年轻时都是医生,年少初为人父人母,忙于工作疏于对肖屿荣的教导和照顾,肖屿荣又不像姑姑肖羽安一样听话懂事,而是高中就和狐朋狗友混迹,后面辍学不学无术。
爷爷一气之下就把肖屿荣扫地出门,被逐出家门的肖屿荣又气又怒,但也幡然醒悟,誓要有所作为,证明给爷爷看,后面确实也在外面改邪归正做生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几年后生意被他做得风生水起,带着在火车上一见倾心的叶曼归家,在肖玉成面前扬眉吐气、颐指气使。
爷爷肖玉成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沉淀,对待一切都变得很平和,他承认自己在教育儿子上是失败的,也很后悔,但一切过往,皆成序章,他的悔意并不能让肖屿荣过往不咎。
他也认了。
返回暨平后的肖屿荣和叶曼开了很多家连锁甜品店,但生下肖恬和肖柯后,又把姐弟俩直接扔给了爷爷奶奶带,后面跑到省会深海发展,来回动车六小时,但一年到头他们回家一个巴掌也能数过来。
肖屿荣和爷爷肖玉成关于亲密关系认知的缺失,同等体现在,肖屿荣对肖柯、肖恬身上,肖柯、肖恬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一年到头见不了肖屿荣和叶曼几次面,他们也仅仅是带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逢年过节,餐桌上客气又疏离。
母亲叶曼努力拉进一家人的关系,但强扭的亲近像是爱中夹着沙砾,想要滋润人也硌着人,其实谁也不自在。
肖屿荣又是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者,确实是站在时代的风口上又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大老板,自大又狂妄,脾气很差,傲慢无礼、商人重利轻别离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刚好叶曼又受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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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柯看着相框里的爷爷,弯唇笑着,扯了张纸巾把相框上的灰尘给擦干净。
他觉得爷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会教他读书写字,会陪他练琴,会教他下厨,会和他畅聊古今中外、中华上下五千年,参加过战争,救死扶伤,心系社会,是一个很有风骨又温良的人。
爷爷,您放心,奶奶我照顾得很好。
只是,有时候,奶奶会盯着您的相片发呆。
我有时间就会多陪陪奶奶,多陪奶奶说说话。
您知道吗?我上高中遇到了一个老师,特别像您,他也很幽默风趣,博古通今,和他聊天,总让我想起您,总觉得您还在我身边。
如果,您还在,就好了。
对了,这个老师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和我同个年级。
看到她,我就想笑。
爷爷,这么说,您应该猜到了吧?
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就是这个老师的女儿。
叫黎珂。
桌上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肖柯拿起来看。
——余骚花发送三条新消息
肖柯打开微信。
余骚花:啧啧啧啧啧啧
余骚花:去表白墙看看吧
余骚花: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肖柯: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