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阶之后,林琅没有遇见太大的阻碍,他却走的很慢。
比凿开那座山岳还要慢。
林琅看到很多人,很多剑。
他们不屑于为难这位登山的少年。
遇山者开山,遇水者断水,遇不平处出剑斩不平。
有剑在大雨中起舞,有剑冲天而起直斩天穹,也有剑在杀人。
林琅是为登山而来,却走的很慢。
他不想走的太快,他想看清这座山昔日的辉煌。
一位青衣剑客在舞剑,一柄寻常的铁剑,市井中三两银子便能取得的剑。
一旁酿酒的女子在笑,眉眼弯弯。
这是一柄很普通的男子和一柄很不寻常的剑。
少年不知道他为何能够出现在这里。
所以他看了许久。
吾有一剑,不斩星辰日月,不断人善恶生死。
舞之,只博娘子一笑。
场景变换间,林琅看到一座孤坟。
男子坐在那里,横剑膝前。
三个寒暑如同走马灯般在林琅眼前闪过。
男子在坟前枯坐了整整三年。
在看到那座孤坟时,林琅便知道他是谁了。
白知寒曾说过的那个人,那位剑仙傅柳。
傅柳站起身,摘下一朵黄花轻柔的放在墓碑上,轻柔的抚过,像是抚过女子的发髻。
“有情眷侣者阴阳相隔,斩情绝欲者证道长生,是何道理?”
傅柳拔出铁剑,向东南方向递出一剑。
天边霞光云海被斩出一道鸿沟,其间有一座雄伟道观,如同天上宫阙。
万顷云海,一剑而过。
林琅体味着那些前辈的三尺风流,一步一步的走向山顶。
他在找一个人,或者说找一道剑意。
不知那人生前是否也在此间留下过一剑。
不知这人间是否还有他的痕迹。
林琅又踏上一阶。
是当代山主的剑,山河剑。
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道剑意。
林琅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山河剑,是因为他不知下一阶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白知寒说过,他的师父曾有一位师弟。
那日登山,山主曾问过林琅一句话,“天上星辰有何意趣?脚下路可走的明白?”
林琅从未忘记北境妖火中的那位剑士,道道剑光将妖潮阻隔大半。
林琅很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又有怎样的剑。
三千石阶已将近尽头。
万千剑意尽显风流,却始终未见到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林琅叹了口气,眼前只剩下最后一阶,心头难免有些遗憾。
怀着叹息,少年踏上了最后一阶。
一处高山绝壁之上,男子半卧于崖边,星垂四野,对酒当歌。
一旁的另一位男子却在练剑,林琅见过他,是尚年轻的剑山山主。
林琅有些惊喜,还以为那人并未有剑留于世间。
这最后一道石阶,算是完成了自己两个心愿。
男子饮到酣畅处,天空恰好划过一颗流星,男子眼眸闪烁着星火,突兀站起身来,剑意大作。
随即摘下腰间佩剑,向天穹掷出!
“师兄!且看此剑!”
那柄闪烁着荧光的剑冲天而起,在夜空之中与星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数个呼吸间,光芒大作,似星光,亦似剑光。
有剑光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
一道剑光便是一颗星辰。
万道流光追随着那柄星辰之剑,砸落而下,若众星陨落!
万道剑光将整座山照耀的如同白昼。
男子张开双臂,在剑光之中宛若谪仙。
仅是片刻,整座山峰被无数剑光砸的满目疮痍。
剑山大小诸峰之上出现许多人影,都看向此间意气风发的男子。
郑山河呆呆的看着崖边拥抱天穹的男子,喃喃道:
“师父,你看师弟他真的扯下了星辰,很多颗星辰。”
林琅现在一线天之顶,三千剑意中最后的这一道,不由的痴了。
在此时,他才终于看清曾在北境妖火之中那名绝世剑客的面貌,才看清当初未曾看完的一剑。
前尘碎片也终在此时编织为一幅完整的图画。
郑山河出现在林琅身边,也抬起头沉醉于那漫天星落。
“他叫什么名字?”
“易长庚,我郑山河的师弟。”
林琅沉默了半晌,再开口道:“山主曾问我,星辰有何意趣,脚下路可走的明白,是因为我像他?”
郑山河笑了笑,“你和他不一样,你不会是他。”
“我的确不会是他,我见过他。”
林琅话音刚落,磅礴剑气在郑山河周身席卷而开!
郑山河第一次如此失态,山河剑意几乎笼罩整座山头。
“他……还活着……?”
林琅看着眼前情绪并不平静的剑山山主,摇了摇头。
后者眼眸逐渐黯淡了下去。
漫山剑气缓缓消散,郑山河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轻声道:“你在何时何处见过他?”
林琅看着这位山主的眼睛,一字一句。
“十三年前,北境大荒,妖祸犯边,有剑士来到此间,剑斩妖潮。”
郑山河看着少年的眼睛,“所以你是那场厄难之中的幸存者?”
“是。”
“那她呢?”
“也是那场妖祸中的幸存者,只不过她是妖。”
少年很平淡,平淡到像是那位少女是人一样。
“她是你从那场妖祸中带出来的。”
郑山河没有疑问,而是陈述般说出这句话。
“妖与人有何区别?”林琅反问。
郑山河愣了愣,没有开口。
林琅继续道:“道祖授万物苍生修行之法,人得其道是为修行,兽得其道是为妖,有何分别?”
郑山河漠然道:“那万妖犯境又作何解?”
林琅沉声道:“当时我亲眼目睹过那场浩劫,并非是妖……”
郑山河皱眉,北境妖祸妇孺皆知,这位少年却是矢口否认。
“那是什么?”
林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曾遇见一位道人,他说我命犯大小三灾,小三灾毒火,瘟疫,饥馑,皆已遭过,北境的那场妖祸,更像是一种瘟疫,在妖族蔓延,妖族被迫南迁,才有了那场妖祸。”
郑山河眉头紧皱,少年的话让他有些不安。
可那终究是一桩往事了。
郑山河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路走到自己面前,只为给那个丫头一线生机的少年。
“可愿随我入后山?”
“我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