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在事发点附近的一个渔村外落地。此时天蒙蒙亮，太阳连一丝鱼肚白都不曾冒出来。不远处的海面上罩着一层暗色，几艘渔船栓停在海岸边，几张渔网拢在船舶里，还有几根锋锐的渔叉靠在船头，木制的长柄陷进沙地里。
渔民们尚且还在睡梦之中。沙地上干干净净的，王毓想象中的海妖吃人的场面似乎并不曾出现。
她收好飞行法器，远眺海天一色的远方。
鱼肚白挣脱海洋的束缚，在极远处挣扎出一抹亮色。天空与大海分割开来，浅色的涂抹着赤红色块的天幕与深沉的大海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产物，泾渭分明。
海面风平浪静。
王毓慢慢朝渔船走去。
她刚刚在渔船前站定，未及伸手去翻看那些拢在一起的渔网，身后渔村零散的房屋中，一间木屋的门便在“吱呀”一声轻响中被打开。
王毓转身看去，一个瞧着十五六岁的短发少年扒在门边，鬼鬼祟祟地朝外探头，在瞧见王毓的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砰”一声把门摔合起来。
王毓迈出一步，脚下缩地成寸，瞬间靠近了那间木屋。
忙乱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隐约传来一声清越的嗓音在问着“怎么了”，紧跟着是一阵“唔唔啊啊”的声音，似乎是在告诉先前那道声音的主人不要说话，屋内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王毓抬起手，原打算敲敲门，想了想，还是没有动作，转身从这间屋子前离开。
算了，她是来杀海妖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她又站到了渔船前，蹲下来探手去拿渔网。渔网零零碎碎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光，王毓伸手，在渔网上捻下来一片幽蓝的鱼鳞。
这鱼鳞的模样有些古怪，但不等她细细查看，身后便传来渔民带着警惕的喝问声：“你……你是谁？”
王毓下意识收起手中的鱼鳞，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三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渔民结伴站在她不远处，俱是警惕地看着她，为首的那个饱含风霜的脸上表情狠厉，手里拿着一根短柄的鱼叉，似乎随时都能动手。
王毓朝三人拱了拱手：“我是来此为诸位解决海妖之患的修士。”
闻此言，三人脸上的表情俱是一怔。紧接着，为首的那个疾言厉色道：“我们这没什么海妖！这里不欢迎修士！你走！”
王毓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她一时愣在原地。
她这一愣神，倒是让渔民误会她是不打算走，手里的鱼叉顿时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刺中王毓的眼睛。
王毓皱了皱眉，向后让了让：“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渔民冷哼一声：“快滚！”
这一小会儿时间，这里已经不知不觉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团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只是看向王毓的表情都是清一色的警惕与敌意。
还有些人眼神躲躲闪闪，似乎带着怯意。
王毓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最早打开门，鬼鬼祟祟的少年。他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眼中没有警惕或怯意，反而含着担心与一丝欲言又止。
王毓的视线扫过他紧闭的房门，其他出来的居民的屋子都敞着门，黑洞洞的屋子里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像择人而噬的深渊。
王毓自知此刻不是与这些渔民做纠缠的时候，况且他们身无灵力，修士是不能无故伤害普通人的，她便一步步往后退，慢慢当着这些人的面消失。
然后转头隐匿身形再次回到了这里。
渔民们确认王毓的身影再看不见了，纷纷松了口气。为首的那个丢掉手里的鱼叉，朝身后的村民摆了摆手：“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别堵在这了！”
村民们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转身离开。
那最开始堵住王毓的三个渔民对视一眼，眸中神色不明。那另外两个渔民也转身离开，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出来时，二人手上各拿了一支短柄鱼叉，沉默着出海捕鱼去了。
王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沉默又诡异的一幕皱紧了眉。
她拿出先前收起来的鱼鳞，放在掌心细细观察起来。鱼鳞比一般鱼鳞大了两圈，上面还附着着细密的磷粉，在阳光下折射着细密的光。
不像是鱼鳞，倒像是鲛人身上的鳞片。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王毓转身，敲响了渔村中唯一紧闭的房门。
房门等了许久，确认外面没有别的动静，才悄悄打开一条缝。
里面的人却没看到外面有人，他有些发愣，房门便也敞开得大了些。
门内的短发少年仍没看见屋外有人，他想了想，反手便要将门再次关上。
没关成。
王毓一只脚抵在门口，在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的瞬间闪身进了屋。
昏暗的屋内没什么摆设，倒是有一只巨大的木桶，一颗蓝色的小脑袋在木桶边缘探出来一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蔚蓝眼眸。
王毓显出身形。
少年见此，倒是很快回神，反手就把门合上，他迅速转身靠在门上，一双手死死握住门闩，满脸都是“你没走啊”的惊讶。
王毓看看那鲛人，又扭头去看那少年：“我自然没走。你们这个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海妖作乱？”她抬抬下巴，“这个小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躲在木桶里的鲛人看着小小一个，巴掌大的脸，圆润的大眼睛懵懂又纯澈。
短发少年似乎很是紧张，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倒是木桶里躲着的鲛人似乎确认了什么，稚嫩的声音小小的：“这位，龙女姐姐，我，我知道，怎么回事……”
王毓看向他。她倒是不意外这小鲛人能识破她的身份，同为海族，他们之间的气息自是相近的。她走过去，随手扯过一张凳子坐下：“你说。”
小鲛人看了一眼那仍堵着门的少年，从水桶里浮出来一些，露出了一整张脸：“他们，他们都是，坏人。”他皱着脸，指一指门边的少年，“是这位哥哥，救了我。”
王毓扭头看去，十几岁的短发少年面容青涩又稚嫩，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她很确定，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修为。她又转头去看那小鲛人，这小家伙看着小小一个，可鲛人族本就是长生种，即便不修炼，也能活上千年，他能长成这十几岁的模样，少说也有一百岁了。
这个年纪，放在鲛人族里确实人人都能喊一声弟弟，可在人族这里，就完完全全是老爷爷了。
她这么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直道自己真是在人族待久了魔怔了。
本来就是不同的族群，以这小鲛人的年纪，唤这少年一声“哥哥”也不是错。
“他救了你？”收拢思绪，王毓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有的没的，将注意力再次放回正事上。
小鲛人点点头：“我被，网罩住，晕倒，他，捡我回家，照顾我。”
他似乎很不习惯人族的语言，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意思表达得很是清晰明显。
“你怎么会被渔网罩住？”王毓皱起眉，她想到那些异常锋锐的短柄鱼叉，“你是被那些渔民捕捞上来的？其他鲛人呢？也有被捞住的吗？”
“有的，很多。”小鲛人重重点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弃了半吊子人语，用鲛人语解释道，“族里已经不许我们这些不满三百岁的鲛人浮上来了，十几年前，族里好些哥哥姐姐上浅海来玩，但是都没有再回家。长老有一回偷偷跟上来，才发现这里的人在捕杀我们鲛人。”
王毓皱紧眉：“那海妖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听话跑上来？”
她仍是说的人族的语言，门边的少年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陷入了迷茫。
但没人管他，小鲛人听到王毓的问题，羞红了脸，往水里躲了躲：“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我从来没见过海面上的太阳呢……”他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才道，“海妖，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们像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姐姐。”
王毓点点头：“你没有跟他们走？”
小鲛人摇摇头：“像，可是他们都不说话。我害怕，就没有出去。”
“你没有尝试过在夜里跑回海里吗？”王毓又问。
“那些‘海妖’就是夜里来。”小鲛人嘟嘟囔囔着，缩进水里吐泡泡，“白天的时候，又都是人。”
门边的少年听着二人这一来一回有问有答，似乎完全确认了王毓的安全性，松开了门闩，慢慢走到木桶旁边。
王毓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先前堵着门，那是怕她抢了小鲛人就跑。她没忍住点点这少年的额头：“我若是想走，你堵门又有什么用？”
少年涨红了脸，双手飞快地比划着，可王毓只能看出少年着急忙慌地想说些什么，却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的。
倒是那小鲛人，看完少年的比划，给王毓翻译道：“他说，你要是不想被村民发现，就只能从门走的，所以他堵着门，就不怕了。”
王毓摇头失笑：“我且留下来，看看今晚那些‘海妖’还会不会来，来的话我便处理了，顺便给你看看他们是不是你的血亲。”
小鲛人连连点头：“谢谢你，龙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