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恒仙宗，杏林春。
一场金丹雷劫汹涌而至，翻滚的雷云像择人而噬的恶鬼一般，劈下来时也是又急又快，似乎不想给人活路。
若非杏林春的防御一向是点满的，或许叶惜的仙路就要至此止步了。
留青皱起眉，她的脸朝向乖乖打坐调息的叶惜，又抬起头，灰色的眸子“看向”乌云已然散尽的天空。
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洒下来，清泠的灵气蒸腾而上。留青却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憋闷感。
就像是暴雨来临前压抑的空气，沉沉地罩在人身上。
“师尊？怎么了？”叶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留青面向徒弟，伸手摸了摸徒弟的脸：“没什么，感觉如何？”
叶惜轻轻笑了一下：“感觉很好。”她蹲在留青身边，“而且师尊，我能感觉到，金丹之后，我再晋升就不会这么难了。”
留青又摸摸徒弟的脑袋：“是吗？那乖徒要好好修炼，在明年的宗门大比里再给我们长恒拿个第一，好不好？”
“宗门大比？”叶惜眨眨眼。
“是啊，宗门大比。”留青轻轻点头，“每百年举办一次的盛事，两百岁以内的宗门修士都可以参加。奖励还不错，你可以去玩一玩儿。”
“一定要参加吗？”叶惜趴在师尊腿上，仰头看着师尊无机质的灰色眼睛，“那小师叔能赶回来吗？”
“掌门师弟已经给你小师叔去了信了。”留青温声道，“她如今同留仙门和云虚派的两个弟子似乎滞留在西境。西境倒是个增进实力的好地方，就是实在危险。不过你小师叔本事不小，身边两个小家伙也是有本事的，传回来的消息也都是平安。”
叶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师叔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留青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人不大，操心得倒是不少。”
叶惜闻此言，只笑了笑，没说别的。
说完顾影的近况，留青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这个大比，你要是不想参加也随你。就一个比赛而已，咱们参不参加都是第一。”
叶惜脸上的笑容多了两分无奈：“知道了师尊。”
师尊又拍拍她的脑袋，让她自己去玩儿吧。
叶惜就给师尊安顿好了，去琼玉山找师弟归星。
归星被段云尘压着接了不少任务做，月余前才刚刚回宗。回来时身上气息圆融，已是金丹境修士，修为甚至直逼元婴！
段云尘对此十分欣慰。
叶惜落在琼玉山时，已长高不少的归星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段云尘身后转悠。她静静瞧了一会儿，才出声喊人：“悟因师叔，归星师弟。”
“叶惜师侄。”段云尘瞧见叶惜，面上顿时一喜，“来找我们归星玩儿吗？”
“是。”叶惜没否认，点点头，她看看归星又看看段云尘，“师叔，师弟此刻忙吗？”
归星不给他师尊开口的机会，立即道：“我忙的，师姐。待会儿我还要练剑。师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叶惜点点头：“有点私事，师弟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归星看看叶惜，见她脸上神色严肃认真，便点了点头：“好。”又看向段云尘，“那师尊，我先和师姐说事儿去，等我回来给你看我新画的符。”
段云尘看看徒弟又看看师侄，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笑得一脸慈祥：“好好好，你们两个好好聊啊！”又叮嘱徒弟，“跟你师姐好好说话，为师就先进去了。”
归星目送自家师尊进屋，这才转头看向叶惜：“师姐想说什么？”
叶惜挥手在二人之间设下一道隔音结界，她眸光定定地看着归星：“我来确定一件事。”
被叶惜的态度影响，归星也肃正了脸上的神色：“什么？”
叶惜：“你是否从头至尾，都是长恒仙宗的弟子？”
归星一愣。他皱起眉：“师姐这话是何意？是在怀疑我吗？”
“非是如此。”叶惜摇了摇头，“我刚刚渡过金丹雷劫。”
“是。师姐的雷劫声势浩大。”归星点点头，“但这和师姐问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叶惜沉默片刻，郑重道：“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
叶惜一字一顿：“我看到了，神弃之渊。”
归星瞳孔骤缩。
“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可是感触太真实了，痛觉也是。还有，你在北境一座边城时，我看到了，你被冻死了。可你现在还活着。”叶惜也皱起眉来，神情中满是困惑，“那天雷想要我死，却又让我看到了很多，很奇怪的画面。”
那是看不见面容的一个个不同的人，或许有妖族，或许有魔族。她不知道，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在看着她，撕扯着她的手臂，问她为什么不救一救他们。
她说不出话，她没有办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救一救他们。
很远很远的地方，血色弥漫过来。无数狰狞的翅翼遮天蔽日，无数面目丑陋可怖可憎的怪物尖叫着，踩着人的骨血奔涌着朝她冲过来。
很多人在挣扎，很多人在哭喊，也有很多人在绝望中死去。
天幕轰然破碎，她看到世界之外漆黑的寰宇，黑洞洞的一片，又有许许多多颜色从中闪过。她看到刚刚出生的楚渐离，看到死而复生的陌生修士，看到呱呱坠地的顾影，也看到了在北地一座边城里，睁开眼睛的归星。
她还看到很久很久之前，一片混沌里，有一只手伸向她。
她看到一颗陨星坠落，看到凤凰泣血而死。
纷杂的画面，毫无关联，如同走马灯般飞闪而过。不等她细细看去，便就消失了。
“你死了，然后你又活了，对吗？”叶惜垂下眼，她没有把她看见的那些画面宣之于口，只是轻轻地问道。
归星沉默片刻，没有否认：“我原本以为我死定了。”
叶惜睁大眼睛看他。
归星抬起手，示意她坐下：“但我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幼时在北地流浪的时候。”
“所以……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叶惜没有坐下，她喃喃自语，“苦难是真的，绝望也是真的，我们都死了……”
“可为什么你记得？为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叶惜看着他，语速快极了，带着些许急切，“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画面？为什么会有陨星坠落在地？为什么会有神弃之渊？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了一切却又要重头来过？”
她问出许多个“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是期望得到解答的，她看着归星，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她……小师叔……”
归星摇了摇头，不等她犹犹豫豫地问完，便直接开口道：“曾经没有小师叔。不仅仅是小师叔，器宗那个林步卿，原也是不存在的人。”
“他们……”叶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接着是难以掩盖的喜悦，只是这喜悦似乎不属于她本人，显出些许狰狞，“他们是变数……成功了……成功了……”
归星皱紧眉看着她：“师姐，什么成功了？”
叶惜的表情又空白了一瞬：“什么？”
归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叶惜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最后只好摇摇头：“没什么。”又问，“师姐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叶惜摇了摇头：“我只来确认那些画面的真实性。还有……师弟，离那些事发生……还有多久？”
归星张开嘴，却没说出具体的日期，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模棱两可道：“快了。”
“……”叶惜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归星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师姐，还望你保密。”
“你放心。”叶惜应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乱说的。”
归星摇了摇头，“我是说，关于我‘从未来回到过去’这件事，还望师姐保密。”
叶惜一愣，但她很快明白归星这么做的原因：“放心吧师弟。”
归星挥手击碎那隔音的结界，送离了叶惜。
在屋里偷偷扒拉着窗子观望的段云尘满脸恨铁不成钢。
嘿！这混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这个时候应该送师姐回去才对啊！
归星一转身，就看到自家师尊扒在窗口的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
段云尘的视线与小徒弟的视线对上的瞬间，那窗户伴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被人下一子关上。
归星面上无奈，他只当自己不知道。缓步走过去，他抬手轻轻敲门：“师尊，我可以进屋吗？”
屋内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快就停在门后。段云尘打开门来，迎面就是小徒弟噙着浅笑的美颜暴击。
“师尊，这是我新画的符箓，师尊瞧瞧？”归星笑着从袖中捻出两张符来，递到段云尘面前。
段云尘心不在焉地接过那两张符箓，他倒是想问问叶惜小师侄来找徒弟说什么私事呢，可小徒弟对此绝口不提，都私事了，他也不好瞎打听，只能按下不表。就是视线频频往小徒弟身上看，归星想忽视都难。
“师尊想知道师姐与我说了什么吗？”见自家师尊这着急的模样，归星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了两分。
段云尘立即轻咳一声，将视线投注在手中的两张符箓上：“你的私事，不必和为师多说什么。”
归星道：“但我想告诉师尊。”
段云尘又咳了一声：“那你说吧，为师听着。”
“师姐问我。”归星笑看着好奇的师尊，也不卖关子，随口道，“当初金丹的雷劫是不是也那样凶险。”
段云尘：“……”段云尘收回好奇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