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冰冷,麻木,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一直以为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如懿死在了冷宫的角落,尸体到很久后才被人发现。
她的魂魄离体,晃悠悠飘荡在空中。
虽是从痛苦中解脱了,但看着赃物狭小床上形容可怖的女人,如懿只觉得崩溃。
她不能接受自己会以这样丑陋凄惨的方式死去。
如此狼狈,如此不体面。
她噘着嘴,十分难受的摇头,就见门‘哐’一声被人踢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进屋来,捂着鼻子凑到床边看了一眼,蹙蹙眉嫌恶道。
“居然死了?我说怎么这几天的饭菜没动呢!”
如懿见这个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送饭太监此时竟然跑进屋里来关心她,顿时感动的眼泪汪汪,魂魄也不由自主的凑近了太监。
那太监从一旁拿了根长棍捅了捅如懿的身体,确定人已经硬了便摇头感慨道。
“也不知是死了多久了,还好如今是冬日,不然得臭成什么样……”
他看不见身边的如懿鬼魂听到他说的话脸上浮现起莫名其妙的笑容,还微微撅腚给他鞠克一躬。
太监快速退开两步脚步匆忙的朝外走去,扬声喊道:“废后乌拉那拉氏死了!”
消息自然得往御前传,魂魄状的如懿深吸一口气,在脑中臆想着弘历听见她死了会如何的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估计会心痛之下不顾仪态的跑到冷宫来看她吧......
如懿心中升起了怅然之感,干脆也不往外走了,静静等在自己的尸身旁等着看弘历是如何的追悔莫及。
......
这么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晚上,别说弘历没来了,自己的尸身被发现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收拾一下。
难不成是伤心过度晕倒了?
这么想着,如懿也坐不住了,飘荡着出了冷宫,一路朝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半点没有改变,如懿试图进去,却被一道金光挡在了门外。
她在养心殿外徘徊了良久,才等到弘历出了养心殿的门。
让如懿不解的是,弘历脸上没有丁点伤感之态,倒是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消息吗?
如懿有些郁闷,默默跟在了弘历不远处,认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弘历一路来到了寿康宫,这次如懿倒是能进门了,她甩着膀子跟在弘历身后,想着弘历应该是顾及着太后才压抑着悲伤没有表露出来。
再次安慰了自己,如懿心情又好起来,候在一旁看母子二人会说些什么。
太后年事已高,好在这些年来精神一直不错,也没有生什么大病。
她见弘历进来,心中叹了口气,唏嘘道:“乌拉那拉氏已经死了,纵使你心中再恨她,也不该连她的尸首也不让人去收拾,成何体统。”
恨?
如懿高高挑起眉毛,撅起嘴不满道:“皇上怎么会恨我呢?他如今不难受只不过是在你面前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压根没有人听到她说话,弘历跟着叹口气道:“皇额娘,朕确实厌憎她至极,但也不至于小气到不让人去收尸,只是嬿婉生产在即,朕不忍心将这些腌臜事交给她料理...”
提到魏嬿婉的身孕,太后面色缓和一些,颔首道:“确实,她如今怀着孩子,这些事不宜让她费心......不如让愉妃......”
弘历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太后的话,沉声道:“皇额娘不必为此事费心,朕心里已有决断,会妥善处理。”
这就是不希望太后多过问了,太后无奈道。
“哀家明白......说来这段孽缘哀家也有责任,只是当年立继后之时除了乌拉那拉氏满宫里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资格能坐上后位的女子,这才不得已让她坐上了凤位......哀家想过她不会是一个称职的皇后,却没想到她会疯癫到那种程度......”
被弘历那一句‘厌憎至极’扎透了心半天没回过神来的如懿听见这话,整个人宛如被天雷劈中,从中间一分为二,一阵无言的羞耻和难堪之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坐上后位是因为真爱,因为弘历在乎她,才在孝贤皇后死后就特意将她推上后位,万万没想到今日太后这样说。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这后位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想做的,她压根不在乎名份,自己人淡如菊,得到的一切都是别人双手奉上的,怎么会是没合适的人选才轮到自己呢?
她呆呆转头看向弘历,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弘历揉着眉心,无奈道:“皇额娘,这事儿不怪您,真说起来,也是儿子当年脑子进了水...非要纳这么个女子进宫。”
母子俩默默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惭愧之色,沉默半晌后,弘历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放心,乌拉那拉氏的丧事儿子会亲自操持,这几日天愈发冷了,您身边伺候的人须得跟尽心一些..”
被连番打击的魂魄都有些透明的如懿听到弘历竟然要亲自料理自己的丧事,心中又开始自我安慰起来。
她就说,弘历种种表现不过是忌惮太后的势力不得已做的伪装罢了,他这么爱她,又怎么舍得将自己的人生大事交给旁人料理。
......
从寿康宫出来后,如懿随着弘历的御辇一路往回走,经过御花园时,御花园角落有一株绿梅静静绽放。
弘历看见了那株绿梅,便挥手叫停,缓步朝那绿梅走去。
如懿心中也是感慨良多,跟在弘历身后,和他一起看着绿梅出神,这可是他们二人珍惜的回忆,弘历心中一定十分难受吧...
正这么想着,如懿就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弘历微微颤抖着肩膀,浑身微微发抖。
如懿脸上浮现出骄傲的表情,心道果然如此,弘历又为她哭了呢,之前的种种冷落不过都是他的伪装罢了......
她绕到弘历身前定睛看去,差点被他嗞着的大牙闪瞎了眼睛。
“死了!!!...哈哈哈终于死了,朕这辈子的劫难总算过去了......哈哈哈哈......总算不用被如懿那个疯妇折磨了......”
如懿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笑得根本停不下来的弘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弘历怎会如此......他怎么可能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过失心痛......
正破防间,候在不远处的进忠轻咳两声,小心提醒道。
“皇上,晚上凉,您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令贵妃娘娘还在永寿宫等着您呢...”
弘历这才长长得吐出一口气,神清气爽道。
“朕心中实在是畅快,又怕待会吓到令贵妃和孩子们,便在此发泄一番,好了,走吧!”
他抬步要走,转身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道。
“对了,朕不是早就吩咐过宫中不许出现绿梅吗,怎么这儿还有,快让花房的人过来处理了!朕再也不想看到这些碍眼的东西!”
如懿的心仿佛都碎成了一片一片,她灵魂颤抖,根本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弘历朝御辇走去,冷声吩咐道。
“乌拉那拉氏的丧事一切从简,就按...按嫔的规制办吧。”
进忠默默点头记下,却又听弘历说。
“如今宫中即将有喜,治丧终究是不吉利,将所有能取消的繁复礼节都取消,仪仗不必备,也不用行举丧礼,尽快将人送出宫去就是......”
进忠心里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弘历的意思,说是按照嫔的规制办,但如此简陋,恐怕跟个答应官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可见皇上心中有多恨。
如此弘历依旧觉得不解气,他一边坐上御辇一边吩咐道。
“对了,万不可将人抬入帝陵,就塞进......”
他想了一会也没有想到将如懿塞进哪里合适,便不耐烦挥手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随便找个妃陵安置便是,也不必设长生牌!”
进忠躬身应是,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在一旁将一切听得轻轻楚楚的弘历却是破了大防,她怒瞪着眼睛看着弘历吼道。
“你不过是因为吴锋的事情才因爱生恨如此对待我!连长生牌也不立,如此自私!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们想我了该怎么办?!!”
如懿的怒吼声自然没有人能听到,她一路絮絮叨叨的跟着弘历到了永寿宫,本想跟着进去,却被一股强大到足以灼痛灵魂的金芒挡在外面。
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如懿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宫中游荡。
她心中怀着某种憧憬,可逛遍了整个后宫也没有找到一个为她伤心之人。
海兰、意欢、苏绿筠、寒香见、颖嫔还有其余嫔妃们,每个人都很正常,别说掉眼泪了,就是提都没提起过她。
她们不但不为她这个温暖后宫的皇后离世而伤心,甚至还有闲工夫聚集在一起为魏嬿婉那个卑略之人即将出世的孩子绣衣裳被子。
如懿浑浑噩噩的游荡在承乾宫殿门外,听着里头寒香见和颖嫔的斗嘴声,捂着胸口做出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可鬼魂是不会流泪的,她这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她生动的表演了半天‘伤心欲绝’才又振作起情绪,朝淑芳斋赶去。
她还有孩子呢,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她,她的孩子们也一定不会忘记自己这个生身母亲。
哪怕孩子生下来她几乎一天都没有管过,此时的如懿依旧有这样的自信心。
如懿最先去看自己的儿子永基,永基还没睡,如懿到的时候正好遇见泽芝在里面。
“娘娘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冷宫里的娘娘没了,皇上十分厌憎她,若您有机会去了御前,可千万别说出什么忌讳的话犯了糊涂。”
永基的声音十分疑惑,面上也浮现出大大的问号,不解问道。
“泽芝姑姑,额娘怎么会让你带这话,我怎么可能会犯糊涂?如今我冷不得热不得,动辄就浑身过敏起疹子都是拜她所赐,皇阿玛不待见我也是因为我是她所出,如今她死了,我只盼着再过几年皇阿玛能稍稍注意我,我也不至于被冷落至此,到今日都没有得封爵位。”
如懿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话,她等了良久,直到永基沉沉睡去,她才失魂落魄的来到了璟兕的住处。
璟兕还没睡,正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懿见此情景,心中为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有人还记得她,她的女儿还在怀念她。
正感慨间,就见一小宫女走进屋内,见璟兕还没睡便小声问道。
“公主,您怎么还没歇息,是有什么心事吗?”
如懿难得用爱慈爱的眼神看着璟兕,期待她说出缅怀自己的话。
璟兕叹了口气,撑着下巴道:“小蝶,你说令娘娘腹中怀着的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
那名唤作小蝶的宫女答道:“太医诊断结果都传开了,您不是早就听说了么,令贵妃娘娘腹中是龙凤呈祥。”
璟兕想了想,有些羡慕道:“令娘娘生的如此美丽,她生下的公主一定十分可爱,得皇阿玛喜欢...不像我......”
如懿脸上慈爱的笑容龟裂开来,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淑芳斋。
她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之上,只觉得无比心酸凄凉。
怎么会这样呢?她一生都在行善积德,不遗余力的温暖他人,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懂得感恩呢?
看着漆黑的皇宫,她突然想起魏嬿婉在她死之前说的那些话。
没有人记得她,这是她的报应...
可她怎么会有报应呢?她不争不抢,一切都是旁人的错......
执迷不悟的如懿撅着嘴,在天边浮现第一抹晨曦的时候消失在原地。
......
阴曹地府。
如懿一睁眼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面孔时常在她梦中出现,正是她的姑母乌拉那拉氏。
只是此刻,那熟悉面孔上的表情却全是冰冷,一点也不像在她梦中那样和善。
她一脸莫名,嘟嘟嘴唤道:“姑母?”
对面的宫装女子不顾形象的狠狠淬了一口,斥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姑母?!你还有脸唤我姑母,我们乌拉那拉一族怎么会教养出你这么个玩意来!”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如懿被这一通臭骂骂的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撅嘴道。
“姑母,你怎么了,为何要这么说我?”
乌拉那拉氏更加生气,几乎是指着如懿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窝囊废!本宫用命换了你的命,结果你不想着上进为家族谋出路,整日就撅着个嘴在皇宫里念叨什么真爱!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在的是什么地方,你的夫君是什么人!!真爱?你的脑子里全是人中黄吧!”
一顿话怼的如懿哑口无言,乌拉那拉氏却依旧没有想要放过她,咄咄逼人道。
“看见你这窝囊样子本宫就来气,我乌拉那拉氏的英明跟前途,全都白白葬送在你手中,你......”
远处传来一阵朱佩叮当之声,随着声音一同来的还有浓烈的香气,神情激愤的乌拉那拉氏脸色一僵,狠狠瞪了如懿一眼,甩下一张纸冷冷道。
“要找你麻烦的人还在后头,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再帮你一次,这是能保你命的东西,你将上头的东西背下应付一二,若能逃出生天,本宫再慢慢找你算账!”
说完,她便快速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脸迷茫的如懿。
她拿着纸张看了半晌,上头密密麻麻的,似乎都是吹捧之语,如懿瘪了瘪嘴,嘟囔道。
“这字也太多了,我怎么能背的下来......”
她想了想,开始一目十行的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挑里面多余的字,最后只记得个‘华妃娘娘万福金安,请娘娘恕罪。’
朱佩叮当声越来越近,如懿不但没有抓紧时间记纸上的字,还一脸懵懂迷茫的四处张望起来。
没等多久,她就见一队奢华的仪仗从远处缓缓走来,这仪仗派头十足,十分奢华,连报喝声也十分响亮。
“敦肃皇贵妃驾到!!”
一个脸蛋圆圆声音尖细的女人满是嘲讽的将如懿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冷哼道:“见到我们娘娘还不快跪下问安!”
如懿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解的看着仪仗上穿着朱红色宫装气派十足的女子,嘟嘴问道。
“敦肃皇贵妃?本宫是皇后,怎么能向皇贵妃行礼?”
那圆脸女人瞪眼叱道:“你是哪门子皇后,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旁跟着的众多人影,立即有人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打了如懿十几个耳刮子。
听着清脆的巴掌声,仪仗上端坐的女子才舒心一些,懒懒开口道。
“蠢笨的玩意,你居然敢将本宫的翊坤宫糟蹋的脏污不堪,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宫为妃了,真是可笑!”
这一通奚落让如懿脸面无存,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此时面对的人是谁,依旧不知死活的梗着脖子,端着架子道。
“本宫人淡如菊,不想和你一般见识。”
她这话一出,仪仗上的宫装女子突然冷了脸,轻哼一声道:“你是什么货色也敢在本宫面前用尊称,来人!本宫冥府中正好缺花肥,将这个脏东西给本宫拖回去,赐一丈红!”
如懿被人按倒在地,脸上又多挨了两个巴掌,毫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要被拖走。
直到此时她才开始慌乱起来,脑中想起刚才姑母留给她的纸张,结结巴巴道。
“华...华妃娘娘金安...请娘娘恕罪...”
“停。”
华妃一声令下,拉扯着如懿的黑影便停下手,等着她发号施令,华妃不屑的看了如懿一眼,把玩着修长的手指道。
“那本宫就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你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本宫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如懿:.......
她刚才根本就没记纸上的那些东西,此刻一团浆糊的脑袋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学到用时方恨少,她此刻万分后悔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挑多余的字,将本就无法挽回的局面彻底搞砸......
她嘴巴张张合合良久,才干巴巴吐出一句‘百口莫辩’‘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来。
华妃嗤笑一声,霸气靠回椅背,扬手道。
“颂枝,打死吧,这种人还是不要投胎去世上祸害人了,给本宫的枫树做花肥正好。”
......
如懿在被做成花肥的前一秒才知道,原来鬼魂死后还可以再死一次。
她心中有无数后悔的情绪涌动,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