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遭遇重大挫折时,想法、性格都会发生剧烈的转变。
被袭击、见证朋友死去,挑断手筋前,欧阳真待人和善,心存侠义,是人人称道的少侠。
那场袭击后,他猛然惊醒,见“姜妍”满面担忧,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与安心。
“姜妍”为他寻名医治疗伤口,欧阳真心存感激。“姜妍”告诉他那袭击背后有许多朝廷高官和正道人士操纵,欧阳真便深信不疑。
他从未想过,眼前好友温和笑容之下,隐藏着多么漆黑无边的恶意。
苏青霜揭下面容时,一切都变了。欧阳真被她欺骗,手上沾染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他即便回到崆峒,罪行揭露之时,连欧阳林也护不住他。
恩仇颠倒,善恶不分,他的世界渐渐一片血红,只剩刺骨的恨意。
恨妖女、恨魔教、恨出卖他们的奸细,恨上天无情,恨世间苦难,恨自己无能。
世间无人不负我,我又何必怀仁?
更名“莫怀仁”,杀红了眼,无论魔教正道,只要怀疑与当年袭击、妖女有关,千刀万剐都难以平息恨意。
在内心,莫怀仁有时会羡慕姜妍,羡慕她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甚至时常想,若自己与她共赴黄泉,也不至于遭受后来这般折磨。
可惜无论如何悔恨,过了悠悠十载,蓦然回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侠。
六扇门围剿他,也算伸张正义。
莫怀仁,或者说欧阳真,死前心中虽早已被怒火和憎恨烧得面目全非,却依旧留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畏惧与遗憾。
似是还有许多尚未了结之事,还有他不愿见到的事。
这是莫怀仁死前留存的最后执念。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刀客始终不明白那微弱的悲哀、遗憾与畏惧源自何处,而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他希望欧阳真只是欧阳真,在世人眼里,至少在欧阳林和崆峒派眼里,永远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善良少侠。
微微叹息一声,刀客面上的怜悯一闪而过,待众人看清她面孔时,只看到一张满含愤怒的脸。
这次刀客没失去控制,相反,她极为冷静,神志清醒。
她轻抬长刀,咧开嘴角,觉得转生以来头一次彻底掌握身体,既扮演着“莫怀仁”,又是她自己。
面前“欧阳真”的惊骇、意外之色遮掩不住,刀客哈哈大笑三声,毫无预兆地提起长刀,直冲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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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寒突然提住温轻竹后颈。
温轻竹道:“怎么了?”
楚怀寒道:“如果……如果莫怀仁没死,并且打算大开杀戒,你会怎么做?”
温轻竹一惊,神色骤然复杂,咬紧嘴唇,不知想些什么。
姜泽兰转过头,双眼审视着突然停下的两人。楚怀寒不清楚她知道多少,询问道:“姜女侠,你又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沉默片刻,姜泽兰道,“这些事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是想看看崆峒最后会如何罢了。”
“你希望看到什么?”
姜泽兰冷笑道:“我希望看到阿妍、青云……重返世间,只道之前是假死,我希望与崆峒彻底撇清干系,我希望那图纸从未被盗走,我已经是全天下闻名的巧匠。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人总要向前看。”楚怀寒语气毫无劝慰之意。
“的确如此。”姜泽兰道。“我想做什么暂且不提,我人微言轻,武功低微,能做什么呢?”
她的语气、神态,如果非要一个词来形容……有点像是摆烂。没释然,但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了。
楚怀寒转向温轻竹。
她沉默许久,苦笑道:“莫怀仁……杀生无数,就算崆峒饶他,朝廷也不会放他一条生路。”
随后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有脑子,干不出你担心的那事。”
楚怀寒沉吟片刻,道:“莫怀仁活不了,必须得死,不过,你或许可以让他死得其所。”
温轻竹道:“什么意思?”
楚怀寒摇摇头:“这是你们的事。好了,上山吧。”
她转身背对两人,立在阶梯之上,竟然不打算上山。
温轻竹疑问:“你……”
楚怀寒道:“江湖规矩,九大门掌门更替,需得有武林盟中人在场。今夜惊变,武林盟的人正在路上,还有那些真正有话语权的江湖掌门、大侠。”
她指了指脚下:“大雪封山,这是他们唯一可能走的路。”
“……你要做什么?这是崆峒的事,华山弟子没理由插手。”
“我只是一时手痒,想找人打架。”楚怀寒淡淡道,“等到掌派人之争有个好结果,再收手而已。”
这不就是拖延时间,等到情势对他们、对崆峒真正有利?
温轻竹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拜托我,还能怎样呢?”楚怀寒道,“去吧,他在山上等你做个了结。”
温轻竹道:“我……我临阵脱逃,没资格……”
“但你是为数不多还和他有关的人了。”楚怀寒道,“别磨磨唧唧的,再不去,尸体都冷了!”
她没回头,长袖一甩,柔和力道便将温轻竹与姜泽兰向上推去。
温轻竹快步疾行,回首之间楚怀寒屹立于寒风中,任风雪吹打,毫不动摇,一如她憧憬过的侠女。
自己也能像她一般吗?
她握紧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