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交作,血流成河。
“欧阳真”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刀客有意留手,却没想他武功竟如此一般。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
她持刀而立,已经伤了“欧阳真”,却没人上来阻止他。
在场的长老、掌门级别的,心中各有心思,不是对自己有利,没有十全把握,绝不轻易出手。
这江湖难道就没有侠肝义胆、不畏生死的侠客,愿意以命相拼,拿下莫怀仁吗?
有,但有些身在远方,有些正被堵在山下,兴致勃勃地观赏一场难得的高手对决。
还有些,心生困惑,觉得今夜许多事都透露不对,于是也一样默不作声,只救下“欧阳真”进行救治,尽力吊他一条命。
刀客就这样站在议事厅前的广场上,周身空出一大片空间,浑身是血,面带冷笑。
——温轻竹与姜泽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姜泽兰眸子一闪,低声唤道:“轻竹。”
这声呼喊,带着关怀、震惊、悲哀……温轻竹便知道,她也认出了谁才是真正的“欧阳真”。
温轻竹侧过脸,道:“能请您别插手么?”
姜泽兰沉默片刻,道:“这本就,是你们的事。……去吧,做个了断。”
温轻竹点点头,缓缓上前,步履坚定平稳,朝莫怀仁走去。
她越走越快,众人纷纷避让,不知这少女为何要主动上前。有崆峒弟子认出她,却也仅仅只是认出,早已忘了她从前的名声,出声提醒:“温小姐,危险,您还是退下吧。”
温轻竹只当听不见。
她从未真正拜入过崆峒,却将崆峒派视作自己的半个家。十年前,崆峒上下,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她跑过议事厅、藏书阁、练功场,随意寻个角落挥剑,心满意足地听几句赞赏,又与姜妍、欧阳真切磋……
一切似如梦幻泡影,却又切实发生过。
距离欧阳真、姜妍、温轻竹在崆峒派齐聚玩闹,已有十年。
莫怀仁仿佛也在等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许多复杂神情一闪而过,最终都化为虚无。
莫怀仁道:“你来了。”
温轻竹点点头。
莫怀仁道:“你知不知道,欧阳真已经死了?”
“……嗯。”
“现在你来杀我。”莫怀仁道,“就当是为他报仇。”
温轻竹道:“好。”
她已经十年没有碰过剑,众人甚至不知道她会武功。
他们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疑惑,这少女哪来的底气?
但见温轻竹神色隐隐悲哀,莫怀仁神情坦然,便知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在场诸位,江湖恩怨情仇见得多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只是有人暗暗做好搭救的准备。
两人持剑对峙,恍惚间时空交错,温轻竹还是一代天骄,欧阳真还是那个良善少年。
就像从前那样,温轻竹总能从姜妍、欧阳真几个眼神中解读出他们要表达的意思。
杀了莫怀仁,让我……以欧阳真的身份死去。
温轻竹抬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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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招,莫怀仁便倒在地上。
温轻竹的剑固然厉害,可他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显然……根本,没有抵抗。
他是主动送死的。
为什么?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疑惑萦绕在众人心头,还没等他们开口,就听见,山路之上,传来极大的声音。
江湖人士上山断然不可能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只听那声音,越发接近,带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数个官兵包围着一男子走上前来。
那男子气派不似凡人,俊逸不凡,身上深红官袍分外刺眼。
大齐无论何等品阶的官员俱着红袍,以衣袍上所绣的图案分辨。
那男子腰间挂金,衣袍之上,云雁栩栩如生,仿佛将要振翅翱翔。
这个品级——
四下鸦雀无声,武林人士,无论武功高低、名气大小,是掌门还是长老,纷纷闭口不言,神情肃穆。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子功夫都得做到。
“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陆墨书。”他环视一圈,“奉陛下口谕而来,闲杂人等还不退下?”
“口谕”二字一出,无论众人何等定力,皆大惑不解,议论纷纷。
一片混乱中,无人在意温轻竹与莫怀仁。
躺在地上的男子命不久矣,却带着微笑。
没有怨气、没有愤怒,只有坦然。
他轻声道:“终于结束了……轻竹……”
“是啊,结束了。”温轻竹低声道。
只见身前人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道:“当年的事……当年,如果,欧阳真还在,他也不会怪你。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向前看吧,你还有时间,有大好人生,莫要裹足不前。你看远方天际破晓,风雪不出多久就要停了。待雪过天晴,万里无云,就是你……自由……的……日子……”
温轻竹喃喃道:“谢谢。”
那人吃力地摇摇头,合上眼睛,呼吸渐弱,直至消失。
直到死前,他都是满足而释然的笑容。
欧阳真与莫怀仁,两个身份,今日一同迎来终结。
温轻竹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角又流下眼泪,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悲喜交加,五味杂陈。胸闷气短却又隐隐觉得畅快。
曾落在地上的那把剑,过了十年,终于被她握在手中。
恩仇、苦难,往事种种,皆如烟般消散。
春去秋来,这十年的折磨……总算……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