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穗看看狗,又看看沈刚铁,问:“两条狗一起拉,不会摔跟斗吗?”她是南方人,不懂狗和狗之间怎么配合。
沈刚铁哈哈大笑,拉住缰绳说:“放一百个心,我这两条狗比队里的马驹还听话呢。”
姜晓穗半信半疑,坐上刷了红漆的旧车架,扭头说:“爸妈,你们赶紧回屋吧。”
姜忠平和宋幼姗担忧地望着她,但都说不出叫她别去的话。
沈椒在一边叮嘱沈刚铁:“拉车慢点,别摔了晓穗。”
沈刚铁满口答应。
一声吆喝,狗跑起来,风雪吹在脸上、耳边,身后传来宋宁稚声稚气的呼喊声。
“记得给我带糖葫芦啊……”
姜晓穗回头,冲他们招招手。
正如沈刚铁所言,狗拉雪橇既快又稳。
旅途的心情逐渐变得雀跃起来。
到了公社邮电所,姜晓穗一马当先,掀开挡风的棉被,跳下车跑进邮电所里。
她先给大队处打了电话,向爷爷报了平安。接着拨出公社号码,几声“嘟嘟”后,电话被人接起来。
“我是姜晓穗。”
“姜书记?”王秘书高兴地喊,“您稍等,我去喊周书记。”
……你怪懂事的嘞。
“晓穗?”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这一刻,一种从未曾预料的安心忽然袭上姜晓穗心头,连外间风雪都变得温柔起来。
“瑞华,我到北大荒了,昨晚宿在舅舅家。这里雪下得好大,好大……”
周瑞华轻轻呼出一口气,含笑问:“路上顺利吗?”
“很顺利,在市里遇到一个好心人,把我们送到了牛角大队。”
“感谢好心人。对了,你那边的地址给我一下。”
“你要地址干什么?”姜晓穗不解,报出一串地址。
“那边情况怎么样?”
姜晓穗不确定通话内容安不安全,含糊得说了几句。
周瑞华沉默片刻,说:“照顾好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晓穗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挂完电话一回身,沈钢铁倚在门边等她。屋内气温太高,他敞开了棉衣,手里拿着顶褐色皮帽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姜晓穗付了钱,笑着问:“怎么了?”
沈钢铁欲言又止:“刚刚你给谁打电话呢?别误会啊,我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他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局促。
姜晓穗笑容更加明朗,回答:“是我对象。”
“啊?”沈钢铁这一声既失落又不甘,“你怎么还处对象了呢?”
“我怎么不能处对象了?我都十八了,早恋都赶不上了。”姜晓穗玩笑道,拢紧衣领,拉门出去。
沈钢铁爱情的幼苗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就被残酷得扼杀在摇篮里。但他是个很要自尊心大男人,失态了一小会儿,便重新若无其事起来,甚至还比之前更热情。
总之,绝对不能让女人看扁了,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没她不行。
姜晓穗哪管他心里怎么想,被狗拉到汽车站后,下来说:“好了,我去坐车,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沈钢铁说:“你等会儿。”
姜晓穗一脸不解。
沈钢铁不知跑去哪里,把狗和雪橇都弄没了,回来跟她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市里,你路不熟,办事不方便。”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真得不用。”
沈钢铁坚持道:“来之前我就打算好了要陪你去,你一个女同志在外边跑不安全。是不是怕麻烦我?嗨呀,你想太多了。你是阿宁的姐姐,我是她老舅,那我不就等于是你老舅嘛。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快走吧,你看我连介绍信都开好了。”
姜晓穗:“……”
沈钢铁已经走在前面,她只好加快脚步追上去。
两人坐上市公交车,姜晓穗坚持付了车费,沈钢铁生了会儿闷气,没一会儿又好了。
到了市里,两人直奔医院,挂号排队。
“一会儿进去了,我来跟医生说。”
姜晓穗纳闷:“为什么?”
“你傻呀?你这口音一听就是外地人,人会欺生的。”
姜晓穗觉得他毕竟是本地人,这边的风土人情她是从网上听说,自然没有本地人清楚,因此决定听从沈钢铁的建议。
“你俩谁看病?”
沈钢铁咧嘴笑:“不是我俩看,我老叔老婶病了,人在生产队里,来一趟不方便。我们寻思先过来请教下专家的意见呢,您看,这是他俩的情况。”
他把姜晓穗写的病情描述拿出来递给医生。
医生皱皱眉,嘀咕道:“一个号看两个人?”
沈钢铁看了眼姜晓穗,说:“我们补,一会儿指定补上。”
医生的脸色稍缓,随意扫了两眼后,凉凉地说:“光这么看看不出啥,你们还是回去把病患带过来。”
沈钢铁为难:“不能先开点药吗?老人家年纪大了,外边下大雪呢,折腾不起。”
医生不耐烦地表示:“嫌折腾啊?那你们还治不治?”
沈钢铁想削他,但忍住了。
姜晓穗犹豫,这个时候自己该上场没有?
却见沈钢铁朝她伸手拦了下,压低声音,小声恳求:“医生,我跟你说,我叔我婶伤得很重。我叔为了救人被落石砸了下,下雪天疼得要命,动也动不了。我婶担心我叔,着急上火,人一下子不行了。你要是不救他们,他们指定挨不过去,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医生沉默,打量了两人几眼,忽然问:“你俩哪儿人?”
沈钢铁高兴地回:“牛角大队。”
医生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咄咄逼人道:“那对夫妻是劳改犯吧?要不是劳改犯,怎么自己不来?真像你说得这么严重,拉也该拉到市里来了。”
两人冷汗直流。姜晓穗用一种你到底行不行的眼神看向沈钢铁。
沈钢铁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嚎:“我老叔老婶是好人,他们改造很成功,这次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组织特许他们在牛角大队窝冬呢,医生,你不能带着偏见看人啊。”
医生满脸冷漠:“草湾农场有自己的医院,劳改犯病了应该在农场里看。”
“你咋这样呢?草湾要是能看得好,我还用得着跑这儿来?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医生冷笑:“市医院是给公民看病的地方,不是给劳改犯看病的。你们俩出去,我要工作了。下一个,……”
“哎,你?!”沈钢铁要发飙,被姜晓穗拉走。
“行了,你没发现,从你求他开始,他态度越来越差吗?”姜晓穗双手插兜,穿行在医院走道上。
“嘿,还真是。这个杂种,不信,我得回去掀了他的桌子!”
“打住!别闹了,抓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