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周瑞华百般拒绝同事的鸿门宴,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他头一次知道,在面对房子的时候,自己的冷漠和疏离是不管用的。
哪怕他浑身抹上冰块,同事也会用渴望和热情融化他。
“明天不想去上班了。”饭桌上,已经受了半个月连续性骚扰的周瑞华面色深沉地说。
宋宁咯咯笑:“姐夫,明天周日,本来就不用上班。”
周瑞华面色稍缓,温柔地问:“最近上课怎么样,还跟得上吗?”
宋宁小朋友来海市后,不可避免地被送去接受义务教育。作为书香门第出身的子女,她被寄予厚望,然而隔三差五被叫家长。
沈椒因是乡下来的,经常被本地人孤立在外,加上她没有姜晓穗复旦大学学生和会赚钱两样护身符,融入得十分艰难。
因此,她把希望放在了宋宁小朋友身上。
只要孩子争气,大家都得给她面子对不对?
遗憾的是,宋宁小朋友只给她挣回了无数次请家长的机会。
果然,沈椒的注意力立刻放到了宋宁身上。
宋宁拿筷子的手一抖,恶狠狠瞪了眼周瑞华,却得到对方无辜的眼神。
“妈……我最近可乖了。上课没有说话,也没有传纸条,更没有跟同学打架,老师都夸我有进步。”
“真的吗?”沈椒目光狐疑。
宋宁用力点头,笑容里充满了刻意的讨好。
沈椒半信半疑,自顾自地说:“行吧,后天我自己去问你们老师。”
宋宁大惊:“不用吧!”
“你紧张啥——什么?”沈椒艰难地改着口音。
“额……我们老师很忙的,你这样去问她,会给她添麻烦。”
“哦。”沈椒点点头,心想后天去的时候一定得不能空手。正好最近自家那块地里,小白菜长了一茬,给老师带点。
宋宁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重重吐了口气,回过头来,又恶狠狠地瞪了周瑞华一眼。
这个外人最讨厌了,抢她姐还欺负她。
周瑞华面不改色地吃饭。
其他人完全不在意这场小风波,反正因为宋宁学习的事,沈椒三天两头要骂人,他们都习惯了。
第二天周日,姜晓穗和周瑞华抱着孩子下楼,扶着她在平地上踩几步,看其他小朋友跳房子玩。
傅煜霖穿着新做的蓝色背带裤,上边套一件咖啡色灯芯绒外套,小小的洋气男,走路姿势装腔拿调,慢慢踱到周意棠前面:“棠棠,哥哥好不好看?”
周意棠乌溜溜的眼珠在他的裤子上滑过,不感兴趣地别开头,继续看小朋友跳房子。
傅煜霖急了,挪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他们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我,这是我妈给我新做的。你喜欢吗?喜欢我让她给你做一件,粉色的好不好?再给你画个猫咪头上去。”
跟过来的徐薇:“……”
不孝子还真会给她找事。
“棠棠喜欢背带裤吗?还是小裙子?阿姨刚买了新布,给你做一件好不好?”
周意棠面无表情地喊:“阿姨。”
她小小的脸蛋充满冷漠,但声音却格外甜格外奶,这反差感谁受得了?
徐薇当场就被俘获,本来就嗲的声音更嗲了:“好乖哟,囡囡真漂亮!阿姨家里做了糕糕,你给阿姨抱抱,阿姨给你吃糕糕好不好?”
周意棠身子都没动一下,小小的脑袋往她爸腿上一靠,意思很明显——不去。
徐薇很遗憾,但她还是决定给周意棠做条漂亮的裙子。
——我们海市的漂亮囡囡就是要打扮的呀。
傅煜霖屁颠屁颠得跑回家给周意棠拿梅花糕,顺便给自己也拿了两块。
徐薇跟姜晓穗抱怨最近巷子里人太多,接水、上厕所都变麻烦了。
“不仅是家属院,我们单位同事也在抱怨,大量海市知青返城,劳动局和知青办却不给他们解决工作问题。生活压力太大了呀,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姜晓穗笑着说:“现在改革开放,大家可以去摆摊做生意啊,又不是非得等着政府解决。”
徐薇惊呼,一脸听到了什么脏东西的表情:“做生意?你说个体户啊?哎呀,那样多不体面啦,当然要有正式工作啊。”
姜晓穗摇摇头,这个时候大家对个体户的偏见还很深,可偏偏是第一批个体户攒下了巨额财富,吃够了时代红利。
“哎,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往外跑啊,你做什么去啦?”徐薇八卦地问。
姜晓穗自从干上倒卖废材的工作,确实经常往外跑,今天这样周日在家休息的时间可不多。
“和之前认识的工厂谈合作,挣点生活费。”
徐薇酸里酸气:“你还缺生活费呀?咱们家属院里数你最有钱啦,连小汽车都买了。哎,你小汽车能不能借我开开?”
“你有驾照?”
“咳咳,我刚考出来的。”
姜晓穗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过年那时候呀。”徐薇红着脸说,“你借不借啦?”
“借,当然借。”姜晓穗笑,“我去拿钥匙,你等着。”
她去拿了钥匙下楼来,徐薇却跟人吵了起来。
“空房子,空房子,你管他们房子空着做什么呀?那是人家的房子,租给你么是情分,不租是本分,你好意思强租啊?”
“徐薇,我跟瑞华商量,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跟你租,你多什么嘴啊?难道你也看上他家房子了?”
姜晓穗认出说话的人是钱婶子,一个大院里住着,大家都很熟。她儿子女儿刚从乡下回来,没有工作,跟大儿子儿媳挤在一起。
所以,没事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像她一样只生一个不就好了?
“我家又没有知青回城,要房子干什么啦?我是看不惯你欺负人!”
周瑞华没想到徐薇这么讲义气,居然帮他顶嘴,这车钥匙真没白借。正打算说话,钱婶子瞧见姜晓穗来了,立刻撇下这两人,对姜晓穗说:“晓穗啊,你们家的房子能不能租给我?婶子家真是住不开了。你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住在一起多不方便啊?街里街坊的,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徐薇抱胸,翻了个白眼。
姜晓穗好脾气地笑笑:“婶子,瞧您说的。又不是您一家有这种情况,怎么就到死不死的份上了?不吉利的话,咱可不兴说啊,好不容易回城,以后日子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