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贡院的学子还在埋头奋笔疾书时,并不知道朝内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了,其中也包括身世显赫的长公主。
会试的第五日,天还未大亮,长公主府就点了灯笼,一辆马车出了公主府,直接上郊外六星观去接人。
这接的就是六星观的观主袁守真,道号闲云真人。
夜里落了霜,死冷寒冷的,袁守真急着上长公主府,衣服穿得单薄。
下了马车,他的异处便显现出来了,原来他竟是个瘸子,一条腿脚无力的拖着,走路要靠身旁的小徒弟搀扶着。
若是天色亮些,还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竟然全是白翳,看不到眼珠子,显然是瞎了。
角门那里早已有人等着,是公主身边的老人李嬷嬷,见他们来了,赶紧将他们带进去。
公主的寝房内燃着安神香,幔帐被挽起,露出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长公主。
太医刚刚才来看过,但对长公主的病依旧无计可施,只能给公主施了一针,又开了些调养的药。
此时长公主的脸色不是很好,虚弱到不见血色,见到袁守真,她由李嬷嬷扶着,强撑着坐了起来。
袁守真带着徒弟行了礼,长公主让他快起来,见他穿得单薄,又让李嬷嬷去拿了件大氅给他,再给袁道长的徒弟也找一身厚衣服。
师徒两人都换上了厚实的衣服,袁守真感念长公主的记挂,拖着瘸腿,忙给长公主又恭敬行了一礼。
长公主半倚在床上,虚弱道:“道长快快请起。”
她问道:“元珊今日请道长来,是想问一问……我…能请那几位仙人来见一面吗?”
袁守真沉思半晌,道:“不可,贫道做法将他们召来,已是逆天而为,成事不易。”
“此时机缘未到,不可贸然见面。”
长公主听了,只能作罢。
她面带愧疚看向袁道长的右腿。袁道长原本虎步龙行,健步如飞。
一条腿,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一只手,这是袁道长为了做法而付出的代价。
袁守真深深鞠躬道:“若是您贸然与他们见面,恐生变数,反而坏了事情,贫道知道殿下很想见他们一面。”
他拱手:“待到时机成熟,殿下自然能与他们见面。”
李元珊听后,面露怅然:“如今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见天的喝药也不见好,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道长所说的那个时机。”
袁守真深深躬身:“会等到的,请殿下一定要撑下去。”
李元珊道:“从前奶娘在时,常与我说话。她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有忧思时,听她一席话,便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如今奶娘去了,也只有李嬷嬷和道长,能替我解忧一二。”
长公主叹息:“也不知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讲到这里,她按住还在疼痛的心口,感叹道:“后人会怎么评价我李元珊呢?是斥我牝鸡司晨,有为纲常伦理?还是笑我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袁守真拱手道:“殿下所做一切,皆为大晟国运,为黎明百姓,是大义之举。”
长公主淡淡笑了一下:“也罢,是非功过,自留给后人评说吧,反正到那时我也听不到了。”
长公主与袁守真又商议了一些事情。
待临走时,袁守真又拖着瘸腿,给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殷切道:“殿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切转机,就在一年之后。”
袁守真走后,长公主昏昏沉沉的又睡下了。
这一睡,竟做了个梦,梦到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泪不觉流下了眼角。
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净了脸的长公主坐在妆台前,挥退了伺候的婢女。
李嬷嬷便知长公主这是想与人说说话了,就上前拿过梳子,慢慢的给她梳头绾发。
长公主看着铜镜里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半晌笑了一下:“嬷嬷,我昨夜梦到奶娘了。”
李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也熟悉那位故人,知道长公主是很亲近她的,便道:“那真是好,想必曹妈妈也想你了吧。”
长公主幼年时,时日过得极为艰难,她虽是皇家第一个公主,却是庶出,生母乃是一位位常在,生下长公主便去了。
先帝派了奶娘照顾长公主,却没有将她送到其他娘娘膝下教养,全因先帝不喜这个女儿,皇家第一个公主,出身却太过卑贱。
长公主能在宫墙内平安长大,还得多亏那位奶娘,那位姓曹的奶娘,待长公主宛如亲生的一样,多次冒着自身危险帮她避过灾祸。
长公主待她也如亲娘,曹妈妈故去后,在六星观给她供了长生牌位,日日请道士诵经。
长公主想到曹妈妈,难得笑了:“我梦中见到的奶娘,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还是那样亲近,一见到我就笑。”
“我同她说了好久的话,醒来后,却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记得奶娘夸我,梦醒了我都是在笑的。”
讲到曹妈妈,已过桃李年华的长公主便宛如回到儿时一样,能为曹妈妈几句夸赞而喜笑颜开。
所有人都告诉她,公主必须得笑不露齿,仪态万千,只有奶娘会为她讲些逗趣的笑话,悄悄带她去草地上扑蝶逮蚂蚱。
书上说,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奶娘说,去你的吧,这纲那纲的,什么事都得自己做主。
教习嬷嬷让她顶着碗走路,碗内水不能洒,走路姿态端庄大方,方是皇家仪态。奶娘将碗一放,拉着她就去放风筝去了。
她这位奶娘,虽年长许多,却是个小孩子心性。
不过她却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看人做事都通透无比,某一次她遭人诬陷,被卷入谋逆皇妃的案件中,是奶娘发现其中关键,救了她。
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曾将铜丝放在灯笼里,发出青色火焰恐吓过对长公主不好的宫女和太监……
奶娘还教她许多道理,什么人人生而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初听她那些大道理,会觉得大逆不道,要被砍头下狱,可仔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是个女儿身又怎样,她不信自己的能力比任何一个男儿差,若是不如男子,为何一介庶出贱女,父皇能在及笄之年,册封她为永善长公主?
这等尊荣,皇宫内任何一个公主都没有得到过,即使是她那位嫡出的好妹妹,也不曾得到过。
父皇曾赞她谋略过人,胜于任何一位皇子。
当时她内心冷笑,她那几个弟弟,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那位好三弟能被立为太子,不过是占了个男子身份而已。
先帝也曾惋惜过:“你什么都好,也最像我,可惜偏偏生错了女儿身。”
发髻绾好,无数珠翠加身,长公主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女儿身又怎样?她偏要用用这女儿身,坐上那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