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公子迎上岁星的目光,在这浓郁的黑暗中,她眼底一抹亮色便如寒光般洞彻心扉。
他缓声道:“上岛之后,似乎已经没有了下岸的路。”
岁星默默点头,未再多言。
几炷香后,几乎把这片树林的野果都摘秃的青云观弟子集合过来,岁星带着他们原路返回,而后帮他们将野果分发下去。
正在闭目养神的柳岐涯听见身前的脚步声,睁开眼来,四目相对,岁星捕捉到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似乎刻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心中有一个想法隐隐浮现。
她把野果递给柳岐涯,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柳岐涯停顿瞬息,脑中划过数个念头,话在口中转了转,低沉道,“素昧平生。”
岁星先前的话虽是问句,但看他的反应,心中已有判断:“依你的性情,若不是知道我是谁,不会如此防备与畏惧。”
柳岐涯心中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野果,他尚未理得出什么头绪,只能喃喃道:“我——”
岁星打断他的话,直言道:“岛上没有补碎草。”
她的话像是击碎了柳岐涯的心防,他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眸色倏地晦暗无比:“原来你都知道。”
见他如此,岁星连忙接上了还未来得及说的下半句话:“但可能有断续花。”
相比有迹可循的补碎草来说,断续花更像是传说中的神药,柳岐涯虽在较为偏门的医书上有过对此物的了解,但却难以想象它的真实存在。
听闻断续花可医瘫肉骨,重塑筋脉,若是父亲真的——
柳岐涯甚至不敢再奢想下去,他鼓起勇气望向岁星,害怕从她眼中看出任何他极为熟悉的嘲弄与戏讽。
但她的眼底似乎未含任何情绪,平静的像一汪深潭,清晰地洞照出他的影子。
柳岐涯闭眼定了定神,他知道在这个步步凶险的岛上,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找到断续花的存在。
他的脑中一时闪过千思万绪,而后,都化作一下几乎震彻神经的沉重鼓动。
他重新睁开眼,脑中的嗡鸣支配着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想祈求岁星,祈求这个让他坠入深渊的恶魔,再一次推他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以换取一丝怜悯和希望。
岁星看着突然面色坚毅,状似就要跪在她面前的柳岐涯,出手稳稳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阻止道:“不必。我会尽力帮你找到断续花。”
“你——”柳岐涯喉咙发干,他问道,“要我做什么?”
“好好活着。”
岁星叮嘱一声,转身离去。
好好活着——柳岐涯在心中默念着她的话,恍惚间,想起他在天一神教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也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提醒他要“好好活着”。
心悸感在此刻涌上心头,柳岐涯皱了皱眉,额头霎时渗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病了,他的精神和他的身体一样衰败,透露出只有他才能感知到的浓重死气,只要意识有一瞬的不可控制,他就下意识会生出自杀的念头。
但也许是医者不自医,他没办法治好自己的病。无数个日日夜夜,支撑他能继续走下去的,是亲人的牵绊,和对岁星的恨意——如果,那种复杂的情绪能统称为恨意的话。
我会好好活着——柳岐涯心想:直到见证你死亡的那一刻。
平静的夜晚很快染上梦色,疲惫至极的众人纷纷入睡,度过了在岛上的第一个安心之夜。
隔日清晨,岁星再次带着众人出发,经过戌土位,集结了一批落单的人后,又来到庚金位。
此时的庚金位有人走过的痕迹,但直至他们一行人走到岛屿尾部的厚重雾气笼罩处,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岁星穿过迷雾,环顾四周,同先前八门之地相似,面前偌大的望不见尽头、或者说尽头被以某种手法混淆隐藏的荒地中央,堆放着巨石。
不同的是,这些巨石纵横交错,似乎天然便形成了一个阵盘,其上雕刻的不是符文,而是意象。
岁星细细观摩片刻,判断道:“是八神,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天事。八神阳遁顺行,阴遁逆行,每个时辰随天盘转动一次。”
她走入阵中,边掐指卜算,边向前行,一步步接近阵的中心。
站在阵中心的外圈,才发现阵中套阵,岁星刚想辨认一番,面前的巨石却忽得开始转动。
一时间,嗡隆之声不绝于耳,四周的石头都陆续开始移动起来。
她皱了皱眉,凝神观察着阵法变换的规律,立刻察觉到了不对:阵法似乎被动过——是先前在庚金位的人,他们误打误撞闯过了阵法,却破坏了阵基,致使此阵变成残阵,发生逆转。
她的脑中不由闪过了唐溪的身影,此次,他亦在登岛之列。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能有这样的运气。
但他的运气,对于岁星来说,却成了破阵的阻碍。她不得不重新进行推演,万千种变化在她脑中一一闪过,如走马观花,光怪陆离。
视线所及之处,层层巨石被抽离成一道道流动的线条,在她心中平铺开来,她站在千丝万缕之中,想要演算出唯一正确的那一条路。
而在这流动的阵中,她看见了一朵左右飘摇的紫色花,花柱细长,先端锐尖,花盘微裂,前方隆起,赫然竟是可遇不可求的断续花。
断续花极其稀有,不成群生长,她先前进行过推算,恐怕此地仅此一株。
柳岐涯命运着实坎坷,照阵法流动方向来看,若不及时解阵,此花恐被摧折。
思及此,岁星愈发加快了推演的速度。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另有一队不知为何被困阵中的人寻了过来,为首之人竟是遥雾。
她望见岁星,而后目光掠过她身后众多江湖人士,调整了一下面上表情,快速迎了上去,走到岁星身旁,道:“教主,如何处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