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念,
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你的名字,希望你能原谅我。秋天已经来了,我都看到窗边的叶子微微发黄了,我们的夏天真的要结束了......我不想结束,真的不想。可是,现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贾念,你带我走吧……
林伊亲笔”
落笔的尾端有水渍的迹象,也许,是她的眼泪。而就在这不经意间,又有一滴泪洒落在了洁白的信纸上,慢慢的,晕染了一小片,最后竟连文末的几个字也染了去……不知何时,我已经难以自持,也许是在看到她写下的我的名字的时候;也许是在看到她无助到幼稚地写下让我带她走的时候;也许是在看到她为我写下的她的名字的时候……于是,我们的眼泪就这样重叠在了一起,在阳光下一起蒸发,手拉着手消失在这弥漫着自由的空气中……我轻轻抚了下她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勾起了向上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仅为我亲笔书写的名字,错落有致的笔法配上顺滑的连笔,是那样的提顿分明却秀丽雅然。
我又想起了我们来往的纸条,她曾不止一次地用略带悲伤的笔触描绘了她所处的环境,她说过她被困在了原地,被束缚了自由。我想,她很有可能是被父母禁足了,或者正在面对怎样违背内心的抉择。她曾是那样的淡然,可是今天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她的忧伤与无奈。
我把信件小心地收了起来,本来打了退堂鼓的内心再次燃起了一丝斗志。士为知己者死,她是我的挚友,是我认可的伙伴,虽未谋面,然心往矣!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见到她!
看了下表,已经五点钟了。父母没有给我打电话,看来今天的事情薛凌没有说出去。我暗自庆幸了一下,决定今天先回去好好谋划一下,明天再来一探究竟,看看如何才能进到小区里面。
……
傍晚七点,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小区。西方厚重云层的背后染上了一层火红,工作了一天的太阳终于要下班了。我火急火燎地冲到家门口,却在敲门的一瞬间犹豫了起来:我书包忘了背回来,这下怎么解释呢?万一父母追查到了补习班可怎么办?我踌躇不决,扶着下巴在原地踱步,心里盘算着应对的说辞。可是想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个点子来,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不安地敲了敲门,然后站的板板正正的,还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吱呀~”随着老旧防盗门的一声痛苦的呻吟,伴着一声咳嗽的声音,母亲略显疲惫的脸探了出来:
“贾念啊…先进来吧…”
母亲没有多说话,侧了侧身子,又咳嗽了两声,然后给我从鞋架上拿出了拖鞋。我忐忑地进了家门,慢悠悠地换着鞋,趁着这个功夫偷偷观察着家里的氛围。墙上的时钟机械地发出嗒嗒嗒的走时声;用了很久的空调像残烛的老人,发出细碎的杂响,除此以外再没了别的声音。屋子里没有开灯,室内的采光暗淡而灰沉;窗户也没有打开,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和沉闷。我换好了鞋,站起身,才注意到老爹坐在沙发的中间,表情凝重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我仍在强装淡定,率先打破了沉寂,问道:
“爸,妈,您们怎么没做饭啊?”
“你还想着吃饭!咳咳……”只见老爹突然猛拍茶几,好像忍了好久的脾气终于爆发,震的水杯都是一颤,接着又是几声咳嗽。我妈赶紧过去扶着老爹的胳膊,帮他拍了拍后背。老爹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你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去上补习班了……”
“哦?那你的书包呢?”我妈这时候冷笑着看着我问道。
“额,走的时候太匆忙了,忘记带回来了。”我躲开她的眼神说道。
“一派胡言!”老爹气的面红耳赤,指着自己的手机说道,“给你们上课的老师已经给我打了电话了,说你整整一下午根本就不在教室里上课,到现在还在骗你爸你妈是吧?说,逃课去干什么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说出林伊的事情,只得用别的谎言来找补,说道:
“其实,我是出去玩去了。学习太累了,我出去放松放松。”
“好好好,你小子看来是欠打了。今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吃饭,在屋子里给我认真学习。”老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接着又指了指我,说“不行,明天我送你去补习班,我去陪读,我看你还怎么逃学!你现在是什么阶段?你也敢逃学?你再逃学我打断你的腿!”
听到老爹要陪读,我一下就急了,皱着眉头说道:“爸,我自己能去,我也可以保证再不逃课了,但是您不能陪读,不然我在学校还有什么脸面啊?”
“你还要脸?你一个小孩有什么脸面?我说去就去!”
“爸!”我真的是没辙了,只得继续试图说服他,说道:“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强势?我都高二的学生了,您跟我说要过来陪读,那以后传出去老师怎么看我,我在学校的同学怎么看我,难道这些您都不考虑的吗?”
“不行,我是你爸,这儿没你讨价还价的份儿。”说着,老爹摆了摆手,就要回自己屋。我横在他面前,语气急躁地说道:
“爸,如果您明天要是陪读,我就不去了。”
“啪!”地一声,老爹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威胁你爸是不是?好!那你就给我在家待着,哪也别去!滚回自己屋去!”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道:“贾念,你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期,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的了,好好学习,听话,不然有你后悔的。”
我捂着脸,火辣辣的一阵生疼,但却觉得心里面更疼。我抬起头看着他俩,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爸妈,从小到大我都是听您们的话长大的,我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生活。无论是什么节日、假期,我要么是去补习班,要么在家里学习。我想去玩的地方不让我去,我想买的东西不给我买,我想做的任何事情您们都会用各种理由拒绝,就连我正常的同学交往您们也要阻挠,从不让我和同学出去活动……我就想问‘学习’就是我的全部了吗?学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考上了好的大学人生就结束了吗?”
老爹压根没理我,反手又是一巴掌给我,然后说道:“别跟这儿废话,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抱怨。”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我妈也没管我,出去串门去了。
这一刻,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在我的心头,也许是因为那两巴掌,但更是因为父母的冷漠。他们从未真正试图去了解我,只是在不断的用他们所谓的“人生经验”和那些老生常谈的旧观念,强迫我满足他们所谓的期待,然后一次又一次把他们的思想强加给我。他们甚至压迫我的思考,剥夺我作为人的质疑的权利。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从里面锁住,然后便瘫软在了床上,疲倦如潮水一样淹没了我,不知不觉我便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彻底黑了。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强忍着头痛坐到了窗边的沿儿上。看着远处的黑夜,我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女子向我伸出了手,我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直至最后也没能看清她的面容……我不知道这个梦在预示着什么,但是,现在的我还有需要完成的事情。
我打起精神,拿出手机,搜出了林伊所住别墅区的地图。从平面图来看,我之前所在的门是整个别墅区的北门,也就是正门。不过,别墅区一共有六个门,而她所住的那栋别墅的位置处于东北门附近。从理论上说,我只需要从东北门溜进去,然后找到这栋别墅就可以。如果运气再好点,林父林母不在家的话,一切就皆有可能。只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可是,我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明天老爹又非要去给我陪读,想想都觉得荒谬可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我灵机一动:如果我这个时候去踩点呢?现在正好是晚上,周围的人也不多,我何不趁此机会充分探查下周围的情况呢?
说干就干,我先走到客厅的转角处,看到父母正在看电视。那么现在跑出去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我装模作样地走到他们面前,说道:
“爸妈,我今晚有几张试卷要做,请您们不要打扰我。”
“那你就先去洗漱,别在我面前晃悠。”老爹瞥了我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另外,谁乐意打扰你了?今晚你别出来了,明天踏踏实实跟我去上课!”
“哦……”
我随便回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缓步走到拐角处,然后赶紧跑进房间里。正所谓穷家富路,我这也算是外派任务了,启动资金肯定是不能少。所以我把自己以前攒的钱全都拿了出来,数了数,只有二百块。我苦笑了声,这么多年我是没有什么零花钱的,这点钱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把钱收好,我又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手电筒,一把瑞士多功能刀,还有一个黑色的口罩。然后又把家门和房门的钥匙挂在牛仔裤的腰带处。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十点钟父母睡觉了。
半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终于,门外响起了一如既往的洗漱的声音。又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听到了一声房门关上的声音,我知道,机会来了。
尽管我的内心非常着急,但是现在的我必须要冷静。我强迫自己忍住性子,悄悄地打开屋门,确认了一下父母的房门是关着的;然后,我关掉了自己屋的吊灯,以防他们起夜上卫生间的时候,从门缝发现灯还亮着,走过来敲门,暴露我不在的事实;最后,我把自己屋门锁上,带好钥匙,顺手拿上了很久不戴的鸭舌帽,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又一点点把门慢推到门锁处,再用钥匙扭动锁扣,不让门发出“砰”的声音,关上了防盗门,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夜色如墨,无尽的天空披上了黑色的羽衣,将遥远的星辰和月亮悉数收入囊中;道路两旁错落的树丛好似黑夜里的守护者,冷眼看着偶尔窜过去的野猫,监听着深巷中传来的犬吠。人影稀疏的马路边上,微黄的路灯下,有一个晃动的身影在不断地张望——我紧盯着来往的车辆,等待着命运的的士。
终于,一辆出租车看到我招手后停了下来,我赶紧打开后座的车门,报了“翠仙湖居”的东北门,片刻之后,车尾灯便在片刻之后消失在了夜的苍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