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温度比北京暖和一些,擦肩而过的吴侬软语也让上海的街头比起北京多了几分温润的感觉。
几乎被点亮的夜空下,外滩的繁华景象更是让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在我的眼前变得具象起来。那些璀璨的灯火、绚丽的霓虹,那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奢华建筑,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车子,那些穿着精致、面容姣好的女人,那些西装革履、精英派头的男人……这一切都在俯视着告诉我:上海是别人的上海,是富裕之家的上海,不是我这样的人的上海……
可是,与这极具繁华松弛感的外滩格格不入的,是我和林伊的形色焦急。我们快步顺着外滩一路逆行,在人头攒动的街边苦苦寻找着花知暖的身影。
江上传来游船的汽笛声,水浪的声音拍在人们的心头。大家纷纷停下脚步,对着那艘五彩斑斓的游船拍照。就在身边的人们驻足的瞬间,我的目光捕捉到了孤身立在栏杆旁的那个身影。
花知暖的手里提着一小瓶二锅头,静静地靠在栏杆上,目光落在无法捕捉的远方,整个人独立在外滩热闹的氛围之外。旁边路过的人们看到她的样子,在窃窃私语中下意识地远离,以至于她的身边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隔离圈”。
我慢下脚步,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招呼林伊挤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来到了花知暖的身边。
明明是冬季,可是风掠过江面拂过我的脸颊,我却没有觉得太过生冷,也许是终于找到了花知暖的缘故,我和站在她的身后,待呼吸平静下来,我才开口道:
“暖儿,为什么要关机呢?”
花知暖平静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她看着我们,淡漠的脸上看上去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只是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声音生涩沙哑地说道:
“念儿,你来了。”
我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这么喝酒对胃不好,把酒给我,好吗?”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又喝了一口,将身子转了回去,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上海摊。林伊轻轻地靠在距离花知暖一米远的栏杆上,半晌后说道:
“花知暖,要不要回酒店再聊呢?”
“林伊,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也来了吗?”花知暖说道。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嗯,我知道了。”花知暖一口将瓶底的酒喝掉,咳嗽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我,“念儿,可以让林伊先回去吗?”
我有些为难,林伊陪着我找了她这么久,现在却让她自己回去,我怎么开得了口。正当我为难的时候,林伊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向远处走去。
“林伊……”
“贾念,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等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不一会儿便被人群掩埋。
我看着她离开,即使已经是深夜,络绎不绝的人群依旧足够将外滩挤满。我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他们,可是我的心却被这聒噪的人群搅扰,变得愈发烦躁。
“念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花知暖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赶紧回过身子:
“你问吧。”
“你来找我,为什么带着林伊呢?”
“这……”我不知道她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按照林伊给我的说辞复述了一遍,“主要是刚才我打你的电话,你一直没接,我有点急躁,林伊怕我们状态不好,所以陪着我一起过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时语塞。花知暖苦笑了一声,随手将空酒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双手扶在栏杆上说道:
“念儿,我想,我应该要告别职业赛场了。”
我凑近了一步,急切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只是没有拿全国冠军而已,你们再多训练训练,总结经验教训,下次再来啊!”
花知暖捋了下被风吹散的头发,用衣角擦拭了一下眼泪:
“我爸勒令我退出职业赛场,并且已经和俱乐部打好招呼了,毕竟这个俱乐部当初有他的投资,所以我不可能再待在GwINGS了。
“那又怎么样?以你的水平什么样的女子队不能去?GwINGS不要你,你去别的职业队啊!”
“念儿,我累了……我也不想再做那个只会大喊大叫的傻女人了……两年的时间足够我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知了。”花知暖回过头,眼神里带着绝望后的淡漠,哽咽地说道,“刚才在输掉比赛的那一刻,我原本以为自己会难过得想死。可是摘下耳机的时候,我只是留下了眼泪,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也没有你以为的不能自已。我好像在那个瞬间死心了,然后就释然了。可是我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直到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我问道。
花知暖抬起头,打量着我的面孔,缓缓伸出手帮我打理了一下头发,忍着泪水说道:
“直到我看到了你和林伊一起过来,我才终于明白:我打职业,是一种执念,亦或是一种自我满足。
我渴望让那个人看到那个在职业赛场上驰骋的我,渴望让那个人知道,我不仅仅是一个疯丫头,而是一个勉强有优点、有亮点的女人。每一次输掉了比赛,我好像都会觉得自己让那个人失望了,更让我觉得,我身上为数不多的光环也因为输掉了比赛而变得暗淡了。
可是,我真的累了,我冷静地想了想,才发现这些年那些所谓的努力,让我觉得虚伪,让我觉得是一种自我欺骗……所以,我想做一个决定。”
我的嘴唇在颤抖,她说的这些让我措手不及。原来,我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内心的想法,也从未认真地去思考她的人生。
还是说,我因为习惯,而变得有恃无恐……
可是,此刻,我也不得不开口问道:
“什么决定?”
她笑了笑,踉跄了一步,那些酒让她处在醉酒的边缘,却因为如此繁重的心事保持了片刻的清醒。我赶紧扶住她,她双手紧紧勾住我的手臂,贴在我的耳边说道:
“这个决定,要回去再说。”
“回哪?北京?”
“你何必装傻?”
“暖儿……”
“走吧,这里让我感到恶心……”
她推开了我,独自向前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在滴滴上打了一辆车,一辆回酒店的专车……
我没有装傻,我只是几乎要在那该死的纠结与痛苦中窒息……
……